利用缺失的素材掀开故事的面纱

　　董学仁/摄

　　故事写出来是为了给人看的吗？是的。

　　一个故事需要完整和流畅吗？需要。

　　完整和流畅才能影响更多读者，对吗？对的。

　　对于这些，我们都没有疑问。因为这些观念以及更多的观念，为很多人的写作所证实，不仅是对的，还在初学阶段帮助过他们。

　　可是，写作要不断进阶，像围棋选手进到高的段位，像画家不断探索、否定和突破，否则就总是先前的水准。这时候，小说有不同的形式，作者有不同的追求，因而有些固定格局可以也应该打破。

　　今天这节写作练习课，我们练习另一种方式：删除一些情节，有意留个空白，甚至在结构上不那么完整和流畅，把一个故事在另外一个故事之中隐藏起来。

　　先来看一个故事。

　　在印度有一种古老的技艺，耍蛇。耍蛇人演奏音乐时，凶猛的蛇会随着节奏起舞。这种技艺在近代工业社会里渐渐没落了，耍蛇人挣钱越来越难。有这么一户耍蛇人，年老的夫妻和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儿，他们在街头表演时，父亲会将一条蛇抓起来套在女儿脖子上。他说，普天下姑娘的婚礼要准备花环，是用鲜花扎成的，而耍蛇人的女儿应该用蛇围成的花环。这场景看着有些残酷，也能赚到观众投来的硬币，背后却有一种更残酷的真实：按照当地习俗要有丰厚嫁妆才能嫁出女儿，这户耍蛇人家穷啊，什么嫁妆都没有。

　　这个故事再发展下去呢？

　　有一个小伙子前来求婚——他的父母去世了，他们也是耍蛇人。他孤身一个人到处流浪，想娶耍蛇人的女儿为妻，也愿意继承耍蛇人的技艺。实际上他还与耍蛇人的女儿处在相互热恋之中。耍蛇人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说你去捉一条蛇，拔去毒牙，当做花环戴在姑娘脖子上，就可以成亲。小伙子就去森林里抓蛇，但他还没有抓蛇的本事，用他的琴声跟一条毒蛇斗了很久还没有成功，这场面万分凶险。这时候耍蛇人的女儿来找他，忍不住一声惊呼。小伙子稍一愣神，被蛇咬了一口，同时也抓到了那条蛇。他要被毒死了，可是得到了献给心上姑娘的胜利花环。姑娘呢，就让那毒蛇咬了自己一口。两人死去。

　　这个故事适合写小说，当然也适合其他艺术形式。类似的题材，比如一对青年人为爱而死，有人把它写成了文学剧本《罗密欧与朱丽叶》，有人写出了几十种艺术形式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比起来，耍蛇人的女儿与小伙子的故事毫不逊色，甚至还更好一些：他们不是像罗密欧、梁山伯那两对年轻人因为误会而死，他们为爱献身的方式更直接更有勇气。

　　实际上，我是在一部小说中看到这个故事的，就是印度短篇小说《胜利花环》。这位作家不是一位著名作家，这部作品不是人们熟知的作品，甚至并不为人所知，但是碰巧读过的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小伙子去森林捉蛇那一段非常精彩。他在蛇的面前弹奏弦琴，寻找抓它的机会。蛇随音乐摇摆，时远时近，等着咬他的时机。小说写了人与蛇僵持的时间和经过，让可以想象的惊恐揪住了你。

　　小说最出色的是小伙子与姑娘的对话，在整篇小说里只有那么几句，足够经典。

　　他说：“你看，这就是我的胜利花环。”

　　她说：“你把它戴在我的脖子上吧。”

　　她又说：“良辰到了，快给我戴上吧！”

　　她再说：“你还不给我戴花环？”

　　他死去之前叫了一声：“我的女人。”她也叫了一声，“我的男人”，也倒在地上死了。

　　读了之后你会知道，这篇小说的聪明之处，是省略了很多东西。

　　比如，其中的人物都没有名字，耍蛇人和妻子女儿没有名字，那个小伙子也没有。他们没有名字，只有身份。这种大胆的省略方式，让人读起来像读一则童话或寓言，能够更好地接近故事指向的寓意。

　　比如，作者还在一个特别重要的情节，即耍蛇人的女儿与小伙子的认识到相恋，干脆跳了过去，留了大段空白。这本来是个很好的故事，却隐藏到耍蛇人一家的生活故事后面，一点儿也没露面。

　　还有一个故事也隐藏起来了，是那个小伙子的故事。他以前过的什么生活？他的父母怎样死去的？他在流浪中看到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娶耍蛇人的女儿？这些故事都没有露面。

　　这样一来，这部小说是不完整的，没有交代清楚，但又丝毫不影响我们读到结局，并不怀疑故事的真实性，而且为之心动。

　　这样做究竟有什么道理呢？我以前没有多想。为了这节写作练习课，我仔细想了想，可能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看了后面的情节，在相信和感动的同时，我们能够想象出他们的相识相恋会是那么美好。

　　其二，我们能够用读过的小说、看过的电影，以及自己的亲历故事，补上两个年轻人相识相恋的过程。

　　其三，即使是一流小说家的作品，读后的印象也会越来越淡，最后能想得起来的是其中特别精彩的地方。这样一来，我们自己写小说时删去一些情节，写得不好的情节，写得还好的情节，删去了都没有关系。

　　其四，作者还不是世界上一流小说家，如果把两人相识相恋的经历写得平淡，还真不如跳过去，留给读者自己补充完成。

　　其五，重要的一点，文学的想象源于对生活的想象。生活中的人，也不是每个生命时段都精彩。把华彩乐段写出来就好，其他地方可以跳过去。

　　今天的练习题，我们就借用丹佛大学创意写作老师布里安的一个名叫“删减与添加”的练习。

　　从你的一篇不成功的作品中选出600字，注意只要600字。这个练习的第一个规则是训练你学会从不成功的作品中找出最赏心悦目的部分。

　　练习的第二个规则：从选段中的每三个句子中删除两个，只留下一个句子。你可以删除任何一个句子。大幅删减后叙事线索经常会有幸得以保留，你仍旧可以感受到某种意义在字里行间隐隐跳动。

　　练习的第三个规则：添加新的句子或词组，不超过600字，与原有的字数相近。注意不能重新安排删减后的故事的原有顺序。

　　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规则：应该尽量在终稿的句子中保持删掉的句子甚至段落的感觉。

　　有效的故事叙述就是删除不必要的步骤。

　　他说，作家们应加强训练，尽量删减故事中没用的内容，并且从某种意义上掌握删减的内容，利用缺失的素材掀开故事的面纱，从而使读者在更大意义上理解故事中隐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