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敬 作者供图
周原从来不缺匠人,也不缺文人墨客,李白诗曰“扶风豪士天下奇”,奇的是由内而外的忠厚儒雅,豪的是干练大气的处事之风。这里是西周的发源地,周礼诞生的地方,千年匠心在这里孕育,中华文明在这里起始:周王醋古法酿造,代代相传;西凤酒陶醉蜂蝶,名扬千年;火补人遍及四方,手艺精湛,更有班固写就《后汉书》……这里堇荼如怡,水草丰美;人杰地灵,凤凰栖息,由古至今,贤能不断,豪士频出,但却无一人如他般传奇。
他是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的获得者,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安市作家协会主席吴克敬先生,去年,随着一部小说《初婚》改编的电视剧在央视热播,65岁的先生,再次成为人们热议的对象,人们似乎又想起了那年,他从一个木匠成为作家的那些传奇事儿。
那一年,周原古地少了一个木匠,那一年,长安城多了一个文坛巨匠,那一年,他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而这一切,似乎与汪曾祺老先生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1980年,著名作家汪曾祺先生创作的短篇小说《受戒》发表于《北京文学》第10期,作品描写了小和尚明海与农家女小英子之间天真无邪的朦胧爱情,蕴含着对生活的热情,洋溢着人性和人情的欢歌。正是这篇小说,对周原古地上一个怀揣文学梦想的小木匠进行了一场精神的洗礼,他似尝到了甘露般振奋。尽管那时,喜欢文学的他,已经断断续续写了一些散文和小小说,也曾手不释卷,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夜里,躲在被窝,看着《聊斋志异》,看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但无疑,汪曾祺先生的这部作品,改变了他。此后,他便如同在沙漠中寻得了一汪池水,在迷路的黑夜看到了一丝光亮般,尽情吸收着《受戒》带给他的一切启发。
那些日子,他似着了魔一般充满激情,夜夜伏案,人们都说这个小木匠不一样,却无人能想到,日后,他会成为周原古地的骄傲。
1985年,先生尝试着写就的中篇小说《渭河五女》在《当代》刊出,紧接着,短篇小说《井台》又发表在第4期的《延河》上,一个新人,突然之间,在全国的大刊上连发两篇作品,瞬间引起轰动,那一年,他31岁,还是个木匠。
自那以后,周原的老百姓们想要打家具,做首饰盒子,就再也找不到那个手艺精湛的小木匠了,而西北大学的作家班,却迎来了个备受瞩目的文学青年。他总说“人活着,就是要把活儿干好”,当木匠的时候,他是方圆数里的好手,整日背着自己的凿子、刨子、斧子、锯子、墨斗,走村串乡,做出来的活计无人能比。当作家时,他又是硕果累累的楷模。
那日,我到医院看望生病的先生,推开病房门,两鬓微霜的先生,伏在病床对面的桌子上,左手打着点滴,右手在笔记本上写着小说,身上还背着血压检测器,这样的场景,我在这个医院,见到过不止一次。
他手里的笔记本,已不知是第一百零几个,还是第一百一十几个,那部后来在央视热播的电视剧《初婚》,那篇获得鲁迅文学奖的《手铐上的兰花花》,那些被我们捧在手里的一本本书……最初,都来源于这些本子。
我有过几次跟随先生采风的机会,我自认为敏感,善于从细小入微处捕捉,但他那看到某个事物后,瞬间迸发出来的思想、哲理、感悟,我望尘莫及。除却小说外,他的散文集也是一本又一本,《知道》《知常》《知乎》《知否》,看似一个个精短的小文,却是每一篇,都蕴藏着你每日所见,却没有想到的哲理。
当然,也曾不止一次写到过他,作一篇《忘年交》,他是其中一人,后来又提笔一篇《先生吴》,打算用一生去记录。
上了西大作家班的先生,后来,获得了文学硕士的学位,从此,由一个农村来的木匠,摇身一变,成了一家报社的编辑,几年后,又当了副总编,乍一看,这似乎,才是他的战场,但又似乎不是,文学的根,还在他的内心,深深地扎着。
2007年,五十多岁的先生毅然决然地从报社离职,重新投入到写作中去。每天六七点,书桌前,已有了他伏案的身影,就这么每日几千字,《五味十字》《状元羊》《手铐上的兰花花》等一部部作品问世了,奖项和荣誉也纷至沓来。有人说“吴克敬是男作家中,把女人写的最通透的”,倒也没错,细观他的作品,大多数塑造的都是女性的形象,生活中,当然,也是怜香惜玉的楷模,对女性,处处显示出绅士风度,这一点,似乎也很难得。
转眼,又是十几年,我没有计算过先生这些年总共创作过多少万字的作品,有时候仅仅是一个月没见,一部小说,就从一个他提过的想法,变成了几十万文字,所以,看着那些沾满他汗水的笔记本,我有些胆怯。
每每到那时,我才知晓自己的懒惰,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这可能,就是榜样的力量。
如今,先生依然每日规律地写作,依然在尝试着不断创新,他对一切新生事物的关注,对当下潮流的了解,甚至于超过了我这个90后。犹记得地铁手机支付刚开始实行时,很长一段时间,我依然用传统的刷卡方式乘坐地铁,有次跟他到地铁站,看到他用手机支付的那一瞬,才知道自己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有多差,当然,这一点,也体现在作品中。
这个周原古地走出来的巨匠,终究是念旧的。这些年,对家乡的情感一直驱使着他,想要为自幼生活的地方写点什么。2017年,先生终于下定决心开始着笔,历时一年多,为周原创作了一部8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凤栖镇》。在这部作品中,他将故乡的一件青铜器,一通碑石,一草一木都赋予了新的生命,而这些,都是他情感的寄托。用先生的话说,“这部长篇,无论是写作方法,还是语言处理上,都尝试运用了他人没有尝试过的东西”,这就是吴克敬,一直在写作,一直在突破。
《凤栖镇》是这个周原古地走出来的作家对家乡的献礼,是一个小木匠变成文坛巨匠后不忘初心的回望,“人活着就是要把活儿干好”,“好木匠必须要打磨出好作品,才能对得起自己的手艺”,他说,并且一直这么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