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个让人记住的故事

　　董学仁/摄

　　在网络上找了一部国产电影，片头之后看了两分钟，我看出它由日本作家的一个短篇小说改编而成。小说的原标题，叫做《诚实的诈骗犯》。我在三十多年前的文学期刊上，读到过它的中文译本。毕竟时间太久远了，我虽然还记得那个故事，却忘记了作者的名字。

　　一部小说读过很久，还有读者完整地记得它的故事，还能从他读过的成百上千部小说中清晰地凸显出来，它可以算得上成功的作品了。在我看来，这样说并不过分。

　　差不多所有的小说作家，都希望自己写出的作品让人记住，而不是读过了就被忘记。一些内向的写作者想到了也不会说出，可是会默默追求这样的成绩，而一些写作者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将来也可能会想到。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写出让人记住的作品？写作者对这类作品会有一致的标准吗？换句话说，写作者在这方面的不同追求都是妥当的吗？

　　有位作家说过，生活是美好的，但它缺少形式，艺术的目的正是给生活一个好的形式。还有一位作家表示，古今中外的写作者，面对的往往是一样的故事，生存和死亡，希望和爱情，不同的是表达形式上的不同，形成了浩如烟海的作品。

　　我想到的是，以那篇小说《诚实的诈骗犯》为基础，可以做一个写作练习。我们现在的目标是给生活素材一个好的形式，而这个练习也许会推动我们，朝着好的方向，向前再跨一步。

　　小说事件的第一个场景：小小的理发店来了一个陌生顾客，理发师出于习惯想猜中他的职业，可是他讲出一件让理发师惊恐不安的事情。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他作为唯一的目击者，看见理发师驾车撞死一个孩子后逃逸。警方找不到肇事者，但他没有将这件事向警方告发，而是接连来了理发店两次，从理发师那里敲诈了为数不多的钱，还留下了借据。

　　我们在前面还做过人物力量关系方面的练习，在这里也能派上用场。在这个场景中，一个是撞死人后逃逸的理发师，一个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者，组成了一对紧张的力量关系。理发师开始胆战心惊，“想起以前看过的有犯罪内容的影片。哪里有什么犯人只敲诈一次就洗手不干的事呢？所有的电影都是说：犯人一度敲诈成功，尝到了甜头，就会一而再地去犯。”

　　看到这里，事件会怎样发展，会有怎样的结局，都成了勾引我们继续阅读的悬念。

　　这部小说的作者，善于营造人物冲突，善于刻画每个细节，善于描述心理活动。比如理发师听陌生顾客讲起目击那场肇事逃逸的事情后，“拿剃刀的手在空间不动了，脸也唰地一下子失去了血色”。而在自己的眼睛底下，陌生顾客的脸“好像在急剧地膨胀，有点古怪。”

　　两人的谈话也加剧了紧张感。“你干这一行，已经很久了吧？”“十年喽。”“那我可以放心了。由于心有所动而让我‘咔嚓’吃一剃刀这种事，大概不至于发生吧。”陌生顾客一边嘻笑一边说。理发师却默默无言。因为刚才这个人突然讲到交通事故的时候，自己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想用手里的剃刀杀死这个男子。

　　在这个场景里不止一次出现的剃刀，以及陌生顾客对剃刀的调侃、理发师脑子里闪过的念头，都让人觉得小说里可能会有流血的事件发生。因为契诃夫曾经说过，如果在戏剧的第一幕里，墙上挂了一把手枪，那么到了剧终之前，这把手枪就要发出射击的声响。

　　事件的第二个场景和第三个场景，让单纯的事件变得复杂了一些。陌生顾客第三次光顾，敲诈的数额增加了一倍，但还不是太多。理发师找到私家侦探，调查那个陌生顾客，想找到他先前的犯罪记录，然后再想出对付他的办法。侦探的调查结果是，那人是个演技平平因而失业的影视演员，没有犯罪记录，没有任何坏名声，应该说是个好人。他的家境贫寒，还要供孩子上大学。

　　这样一来，理发师预想的应对方式全部落空。更加让人疑惑的是，陌生顾客在应该前来敲诈的日子没有来，晚报上还报道了他因为在车流中救一个幼儿受伤的消息。理发师有了乐观的想法，他可能不会再来敲诈。可他还是一瘸一拐地来了，敲诈的数额又加了一倍。于是，无奈的理发师只能逃避，把他的理发店搬去了很远的郊区。

　　接下来的场景，看起来是事件的高潮。陌生顾客找到搬到郊区的小理发店继续敲诈，他还有意激怒理发师。理发师的头脑错乱了，手中的剃刀深深地陷入他的咽喉。他吃力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是说给理发师的：“就说是因为我自已动了……”

　　事件的结局有这部小说最精彩的桥段；警方找不到理发师杀人的动机，法院轻判他一年徒刑缓刑三年。不久之后，他的家人送来他留下的一个信封，里面有他从理发师那里敲诈去的所有的钱，还有他的一封信。原来他只能借理发师的手杀死自己，得到大笔人寿保险赔偿给家人生活。甚至他那次舍生忘死在车下救人，也是想让自己被车撞死获得赔偿。他还说，他通过对理发师的敲诈时的演技，完成了他作为一个演员的一生里最好的表演。

　　阅读一万字左右的《诚实的诈骗犯》，我们曾在写作课上做过的一些练习，现在有了用处。

　　比如说人物视角。

　　这个故事有两个主要人物，理发师和他的陌生顾客。还有三个次要人物，理发师的妻子、私家侦探、陌生顾客的家人，这三人出场的次数很少，差不多属于跑龙套的人物。而在两个主要人物那里，小说视角虽然完全从理发师的目光出发，但那个陌生顾客才是真正的主角，是事件连续变化的真正推手。

　　这是一个没落演员设计杀死自己的故事，而他通过在人生场景最后的表演，最终证明了自己的成功演技。

　　除了上面分析到的小说形式，作者的悬念设置、心理描写、推理方式也很好。以后的写作练习课，我们会有这方面的内容。

　　下面是今天的写作练习题：

　　步骤一：阅读后的思考。找到这篇小说，仔细看过之后，你再比较一下，以理发师为视角，还是以陌生顾客为视角，二者究竟有什么不同？你可能会有一点感觉，理发师视角至少有一个好处，避免了讲一个平淡的故事。

　　步骤二：思考后的借鉴。你可以设计一个相似的故事，写出大纲。如果还有时间，从你的大纲里选取一部分写完。尤其要注意，不管使用什么样的故事视角和场景设计，都要写出一个有深度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