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我是嫌弃它的,它那么红,红到走在街上引起所有行人的注目;它也那么沉,沉到18岁正有好年华的我都无法背动它;它还那么大,大到我所有要带走的衣物装进去只占了小小一角。但是,我必须接受它,就像我必须接受即将到来的城市生活,就像我必须接受自己那个纺织厂临时工的身份。
这只箱子,是父亲亲手做的。无疑,那时的它,是我家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所以,当父母商量好我离家的日子,母亲就在前两天的晚上,把箱子里所有物品都拿出来放在别处。母亲把空空的箱子,摆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窗前的缝纫机上。我知道,母亲是在展示我即将要有的城市生活所带给她的骄傲。那时,兵团谁家的娃娃能在城里找到一份工作是多么的艰难啊,哪怕是临时的。
而对于父亲,母亲的这份骄傲实在太沉重了。不善言词的父亲,不仅要低声下气去求老乡帮忙,还要把我将要使用的沉重木箱背往我去的城市。虽然在那座城市的商场里,有各种材质轻巧又美观的箱子,可以提着走,可以拉着走。可是,它们都是不属于我的。
父亲早已做好了背箱子的准备。父亲在长方型的箱子上拴了一根粗粗长长的麻绳,父亲把绳头拽在自己的肩上,从家里背着它来到院子。刚出院门,父亲的背就被硬硬的木箱板硌得生疼,父亲背上巨大的木箱就像那时贫穷家庭的责任,压得父亲喘不过气来。可是,父亲却不能卸下这沉重的木箱。父亲就这样咬着牙,弯着腰,硬挺着把箱子背到了连部的乘车点。之后坐上去往城市的车,一路奔波到了客运站,再背着箱子,坐公交车,去往郊外的那家纺织厂。
厂里分给我的宿舍在三楼,父亲背着箱子踩楼梯上去,把箱子放在桌上,就转身下楼。不远处,是一个施工的工地,父亲问人要了10块砖搬回来,整整齐齐垒在我床头的地上,再把箱子放在砖上。“高一些,你好取东西。”父亲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又站在屋里一小会儿,便急急忙忙离开。再晚一些,就没有回程车了。
3年后,那家纺织厂因效益不好,我决心离开。我把箱子丢在我住的宿舍。我抛弃了这只难看而沉重的木箱。
回家后,父亲问我,箱子呢?为什么没有带回来。我假装轻松地说,爸,我背不动它,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一眼父亲。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始点烟吸烟。我悄悄出了屋,来到院子,我不敢看父亲的样子。第二天,父亲就去了那家纺织厂,找到我曾住过的宿舍,敲开门,在我前舍友诧异的目光中,父亲又把那只箱子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父亲背着这只沉重的木箱,把3年前送我时走过的路,又重新走了一遍。只是这一次,父亲是朝着回家的方向。父亲背着这只木箱,像是背着对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