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招领处的口红

　　尔一/绘

　　教学楼的失物招领处在一楼大厅的一个角落里，或许是现在的学生太过丢三落四，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玻璃柜里竟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失物。

　　妍妍弓着腰，寻找着自己的笔记本。

　　突然，她的目光被柜子第二层的角落吸引——一个纸盒里，静静躺着七八支口红。有几支甚至还是崭新的，光亮的外壳泛着微光。

　　“同学，你好，请问是寻找失物吗？”

　　妍妍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工作人员吓了一大跳，猛地直起腰。

　　她有些慌乱，支吾着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在简单询问了失物的特征后，就把笔记本从柜中取出交还了失主。

　　妍妍拿回笔记本，讶异于这似乎有些随意的失物招领。

　　下午，学校组织了活动，大学生最是爱美的年纪，寝室里的女孩们纷纷忙着打扮。

　　妍妍悄悄瞄了一眼旁边的室友，她的书桌上排着好多支口红，都是热门的大牌。

　　一番打扮后，女孩们一个个面若桃李，蜂拥而出。

　　“妍妍，你怎么不抹点口红？”

　　她想挤出一个笑容，可是两颊的肌肉轻微抽动着，不受控制。

　　妍妍想，自己刚刚一定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其实也有一支口红，是在高考完的暑假买的，但是和别人的比起过于廉价，所以索性选择不涂。

　　一路上大家叽叽喳喳，妍妍紧盯着那一张张翻飞的嘴唇。

　　豆沙色，枫叶红，正红……在网上了解过无数遍之后，这些颜色她了如指掌。

　　她酷爱网上美妆博主们的口红试色和测评视频。

　　晚上，寝室里。当下最火的美妆博主一边试过一支又一支口红，一边大喊着“太好看了，买买买！”似乎一个女孩若没有几支口红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似乎每一支都值得买，每一支都必不可少，适合春夏，适合秋冬，适合约会……

　　屏幕左下角的销量跳跃着，增长的快得看不清。一条条评论飞快滚动，一片买买买。

　　妍妍看得热血沸腾，几乎就要忍不住点击那个“立即购买”键。

　　很多次，她甚至选好色号，点击购买，然后留在那个提交订单的页面良久，最后叹一口气，取消订单。

　　因为右下角的那个数字，几乎是她半个月的生活费。

　　直播完了，妍妍怅然若失。

　　“天哪，这个博主真是一个魔鬼，每次一听她说买买买，我就完全忍不住啊！一晚上下来，几百块又没了。剁手！剁手！”

　　一个室友高声叫嚷着，故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妍妍还沉浸在刚刚的推销和购买狂潮里，有些出神。其中有一支口红，几乎是支看一眼就击中了她。

　　忽然，灵光闪现一般，几天前失物招领处的纸盒里，一支同样的口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一瞬间的狂喜过后，她冷静下来，她明白了自己想做什么。

　　那夜，在一整晚颠倒纠缠的梦里，她忽而来到失物招领柜前，工作人员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举着那支口红，步步紧逼，咄咄发问：“这是你的吗？这是你的吗？你居然敢冒领失物！”忽而看见自己对着镜子从容地涂那支口红，美艳动人；忽而又遇到面目模糊的失主冲上来当着很多人的面，指着她厉声骂“小偷”，嗤笑和谩骂蝗虫一样铺天盖地。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妍妍只觉得头重脚轻，身心俱疲。

　　可是经过教学楼大厅的时候，她还是着了魔一样，往失物招领处看去。当目光准确地落在那支在梦里出现了一整夜的口红上时，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因为兴奋而剧烈收缩了一下，像是被一只忽冷忽热的手狠狠捏了一把。可旋即，梦中那些谩骂，又让她瑟缩，方才的兴奋感潮水一样退去。

　　一整天，妍妍都无精打采，除了得不到口红的沮丧之外，更有一种强烈的罪恶感挥之不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支口红的身影不但从未淡去，反而不断出现在妍妍脑海中。大牌，崭新的，心仪了很久的色号，一切都很完美，让人魂牵梦萦。

　　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无比清楚这种行为的性质。但玻璃柜里的那支口红，就像一个梦魇，挥之不去。妍妍不断去网上搜索这支口红的试色视频，想象自己涂上它的样子。

　　每天从大厅路过的时候，她的目光，都定格在玻璃柜的那个角落里。

　　她怕它已经不在那里。

　　可有时候，她又希望它已经被主人领走，好断绝自己这个疯狂的念想。

　　寝室里一片欢腾——刚刚收到消息，班委决定后天全班一起出去春游。

　　妍妍暗暗高兴，参加这次春游的还有另一个班，她心仪已久的男生所在的班。

　　“我后天要画一个美美的妆！”一个室友大声宣布。

　　“新买的口红正好适合出去玩涂！”另一个室友也大喊起来。

　　妍妍听了，满心欢喜冷却下来，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

　　终于，这些天折磨着她的思想斗争有一方慢慢占据了上风。

　　今天失物招领处的工作人员是个男生。

　　妍妍走过去，装作寻觅的样子。

　　“同学你好，请问在找什么呢？”

　　“一支口红。”她的目光继续搜索着，虽然早就对它的位置了然于心。

　　“哎呀，就是这支！还以为找不到了。”她很高兴地说。

　　妍妍说了口红的品牌和色号，工作人员虽然不太懂，但是见她准确说出了口红底部小标签上被称为色号的数字，就把口红交给了她。

　　她拿着口红，没有想象中那么沉甸甸，但那凉而光滑的金属外壳还是让她有触电一般的战栗。

　　正当她松开一直紧捏的衣角，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高兴时，只见工作人员拿出一个工作簿来。

　　“同学，请登记一下姓名和学号。”

　　妍妍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

　　工作人员见她愣愣的，以为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办？！情急之下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片刻之后，她一边故作镇定，填写着临时编造的学号和姓名，一边惊恐地想，万一还有什么别的流程怎么办，万一要拿学生证出来对照怎么办？

　　她紧握着笔，冷汗涔涔，害怕起来。

　　“好了，你可以把它拿走了。”

　　她如释重负，逃一样地离开了。

　　妍妍找了一间没人的自习室，关上门，走到最后一排脱力一般重重坐下，虽然还有些心悸，可拿到口红的欣喜劫后余生般蔓延着。

　　端详着口红，她的心好像一束被吹胀的彩色气球，轻盈而绚烂。

　　“明天……”她想着，嘴角不禁上扬。

　　她十分珍重地缓缓旋开外壳。当外壳被完全旋开的时候，她愣住了。

　　里面的口红齐根断裂，被摔断的上半截裹满了泥土和灰尘，糊在盖子里面。

　　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