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那把孤零零的小伞

　　尔一/绘

　　阳台的栅栏上挂着一把天蓝色的小伞，从搬来那天起，它就孤零零地挂在那里，七年了，从未取下，也从未用过！风吹日晒加之落满灰尘，颜色不再光鲜如初，稍稍有点褪色发白了。

　　那是一把普通的童伞，除了蓝色伞面上印有一只维尼小熊的图案，伞柄上写有“好兄弟”三个字，其他一无所有，毫无特别之处。儿子早已用不着它了，可七年前搬家时我还是执意把它带了来。

　　这把伞是妈妈留给她外孙的唯一一件礼物，也是儿子对外婆残存的最后一点记忆，最后一点念想。

　　9月15日是妈妈孑然远行九周年的日子，蓦然回首，恍如隔世，惊觉沧海已成桑田。我以为我已经痊愈，不再伤痛，可就像《围城》中说的：牙拔了，齿腔还在隐隐作痛。我把您的照片全部深藏，因为担心泪水会将它们染得模糊不清，但人世间似乎没有一种思念如此柔软，一念就泪，一碰就化。

　　人们常说“母爱似水，父爱如山”，可在我的记忆中，家中一直是严母慈父。您对我们很少有温馨的话语，柔情的举动，有的只是严格的全方位教导。上大学时，每次电话您从不关心我的生活状况，是否缺衣少食，唯一不变的主题就是反复强调争分夺秒，学习至上，不可荒废光阴。而室友的母亲对她们总是温柔体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两相比较，大相径庭，独在异乡，心中倍觉失落伤感。我开始没心没肺地怨怪您，觉得您缺乏母性，我已分不清您对子女究竟是爱还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终于有一次我一反常态，负气连续三个月没和家里联系，最后您终于憋不住了，写了一封信给我，拆开信封的一刹那，两张百元钞票像蝴蝶一样轻轻地飘落了下来。具体内容我已记不清了，但永恒不变的主题难以忘却：“快要期末考试了，加油！”依然没有我想要的温情与慰藉，怅然若失。

　　正如一位作家所言：不善表达，的确是一种伤害！

　　2006年5月1日，在千呼万唤中儿子呱呱坠地。五月的阳光已热情似火，整个月子里，您坚持每天清晨在县城买好菜，汗流浃背地坐车过来，烧饭、做菜，为宝宝洗澡，傍晚再坐车回家。我心疼您太辛苦，让您住下来，可您固执地说县城里卖的农家菜新鲜可口。宝宝刚满月，您远赴加拿大，我初为人母各种不适，神经衰弱也变本加厉，常常彻夜不眠，以泪洗面。您在异国他乡，屡屡打电话劝慰，可我怨恨您无情离去，同时由于那段时间脾气无常，对您很冷淡，也曾哭着对您歇斯底里地大叫：“……打电话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以后别再打了！……”

　　现在想来，您听了一定心如刀绞。您既然固执地离去，一定有自己固执的理由，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别人无权干涉。可当时的我就像飘浮在海面上的一片孤木，茫然四顾，已找不到可以依赖和发泄的对象，悲苦无人可诉？又如坠落枯井，每一声呼救，听见的只有自己空洞的回声。无奈只能把深深的迷惘和痛苦抛给遥远的您，也许曾深深地刺伤了您的心，血浓于水，您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吗？

　　您一定有心灵感应，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再次回国时儿子已两周半了，10个月后，您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在儿子幼小的记忆中，和外婆相处仅有11个月。

　　九月已无花海，我寻寻觅觅，已找不到一朵花可以载得动我的思念，每一个永失母爱的人都会笃信生命轮回。我也会在某天某时突发幻想：您依旧和过去一样突然驾到，像一位辛勤的田螺姑娘，下班一推开门，就听见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当碰撞的声音，然后我会惊喜地大叫：“妈妈，您怎么来了！”然而一梦惊醒，只有时光破碎的声音……

　　您去了，每个热闹的节日都成了我心中隐隐的痛点。我开始惧怕童年无比期待的春节，外面的世界越是热闹，我的内心就愈发孤独，就像《围城》里描写的：拥挤的孤独，热闹里的凄凉，使住在这孤岛上的人，心灵也仿佛一个无凑畔的孤岛。

　　每当万家灯火，鞭炮齐鸣时，我便伤感羡慕着别人的热闹、团聚，可“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我像一个丢失灵魂、流浪街头的孩童，精神脐带的彻底断裂，让我的人生孤苦无依。“家”成了回不去的地方，纵然近在咫尺，开车仅半个小时就能到达。尘封的院中，您亲手所植的樟树又长高了吧！叶子落了长，长了落，地上该有厚厚的一层落叶了。季节轮回，日晒雨淋，那扇朱红的铁门一定褪色了，门锁也一定锈迹斑斑了。邻居家的豆蔓、瓜藤、金银花一定还会像过去一样悄无声息地爬上我家小院的围墙，渐行渐远渐无穷……

　　岁月留香，念你成殇。荒芜的思绪在拉长、拉长。绵长的思念无处安放。

　　人言落日是天涯，

　　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

　　碧山还被幕云遮。

　　想起从前……从前永不再来了……

　　阳台上，那把小伞依旧孤寂地在风中兀自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