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的想象一个推动力

　　董学仁/摄

　　我喜欢苏童的文字，有时深入，有时精炼，有新鲜感。他有一次谈论对文学传统中民间想象力的利用，不经意间说出了一个观点：一个作者对世界的想象，以最杰出的训练有素的文字呈现，并且结出正果。

　　这句话仔细琢磨之后，对我有了启发。在我看来，短短的一句话表达了这样几层意思：

　　好的想象的前提，是对世界万物的想象，想象的范围其实很大；

　　好的想象的表达，需要最杰出的、训练有素的文字，普通的文字不行，缺少训练的文字也不行；

　　好的想象的目的，是要结出正果，而不是一般的果实。

　　在苏童使用“正果”之前，我是在《西游记》看到这个词语的，算起来好多年了。唐僧师徒四人加上白龙马，经过八十一难才修成了正果。也就是说，得到正果要经过漫长修炼，还要逐渐领悟，还不能盲目修炼，走不正确的方向。

　　文学写作也是这样。许多优秀作家有好的想象力，并且在朝着正确的方向走，都可以拿出示例，供大家观摩和学习。

　　前面既然说到苏童，这里还是以苏童为例。

　　“人类对世界最原始的文学想象力，来自民间，它究竟是如何滋养我们的？”苏童自问自答，“强烈的情感色彩是这种想象力的靠山。首先它是以一种情感安慰另一种情感，目的在于排遣现实生活中的诸多不适感。类似怨恨、愤怒、惶恐、迷惘这样的情绪累积在一起，使得生活沉重，只有寄托在想象上，只有想象，可以否定一个无望的现实，然后制造一个有希望的现实。”

　　大约2005年，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苏童写了长篇小说《碧奴》，用了接连不断的想象，演绎了一个以中国民间传说人物孟姜女为原型的故事。

　　“碧奴的少女时代是用头发哭泣的，可是哭得不加掩饰，她的头发整天湿漉漉的，双凤鬟也梳得七扭八歪，走过别人面前时，人们觉得是一朵雨云从身前过去了，一些水珠子会随风飘到别人的脸上，谁都知道那是碧奴的泪，他们厌烦地掸去脸上的水珠，说，碧奴哪来这么多的泪？”

　　后来碧奴嫁给了岂梁，后来岂梁被抓走了。岂梁失踪的那天中午，碧奴还只会用头发哭泣。

　　苏童写道：“她看见商英的妻子祁娘和树的妻子锦衣也站在路上，面向北方，紧紧地咬着牙齿，攥着拳头，他们的丈夫也失踪了。祁娘用她的耳朵哭，她的耳朵在阳光下发出了一片泪光，而锦衣仍然在用少女的秘法哭泣，由于她不久前产下了一个男婴，正在哺乳期，她的泪水混杂着乳汁流下来，罗裙尽湿，人就像从沟里爬上来的。岂梁失踪的那天下午，好多桃村男子都不见了，留下他们的妻儿老小在村里瑟瑟发抖。有人告诉碧奴，岂梁早晨打下的半担桑叶还扔在桑园里，她失魂落魄地来到九棵桑树下，果然看见了那半担桑叶，她坐在那里数桑叶，怎么也数不清，手过之处，桑树叶上滚落下许多晶莹的水珠来，她发现她的手掌在哭泣，哭泣，她带着那筐桑叶往蚕室走，通往蚕室的小路在太阳底下水花四溅，她不知道是哪来的水，脱下草履，突然发现她的脚趾在哭泣，她的脚趾也学会了哭泣。”

　　读完整部小说，你会看见碧奴有九种哭法，是她在丈夫被抓走后一点点出现的。苏童痛痛快快地展开他的想象，仔仔细细地描述了这些眼泪，因为那是她唯一的承受方式和反抗方式。这部小说里使用了这么多想象，才能完成她的眼泪奇特功能的一步步渲染，靠近一个必然会到来的结局。

　　后来我们才知道苏童为什么要写《碧奴》。因为他觉得，在中国的神话故事里，孟姜女的传说有一个特别完美的文本，有一个最强力最丰满的想象过程。从最初《左传》杞梁妻为亡夫要尊严这一点点事情出发，民间把这个女人的形象一点点地放大。几百年后这个女人就成了孟姜女，人是一个凡人，情感是凡人的情感，身上却已经背负了神一般的使命。他们把千百年来遭受的劳役之苦，浓缩在一个女人的泪水里面，理所当然地哭塌了一堵坚固的墙。

　　聪明的写作者会向比自己优秀的作家学习。如果你觉得苏童比自己优秀，也可以通过一段时间的有意模仿，学到他的想象方式和想象结果。这也算得上一种写作练习课，一种“训练有素”的过程之中。

　　所以，今天的练习可以是一个改写，用苏童那种痛痛快快的想象，改写中国古代神话中大禹治水的故事，至少写出其中的一两个片段。

　　另有一个选择：对于写作程度稍低的作者，可以完成下面的练习。

　　这个练习是作家兼创意写作课教师艾丽斯·马蒂森设计的，难度不大，容易完成。

　　艾丽斯说，这个练习让人感觉到强大的推动力。如果你正在想着接下来写什么，并且愿意遇到惊喜，它就对你很有帮助。

　　这就是告诉自己，“两个人正从一座建筑里走出来”。

　　故事就藏在你心中，等你发掘。你可能在开始时还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是答案会慢慢浮观，你必须耐心并学会接受。

　　如果有人告诉你——或者你自己对自己说——两个人正从一座建筑里走出来，你就会发现，你会用心来看着他们。

　　他们放松还是觉得难过？他们会分开还是一起去某个地方？他们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们之间刚刚相识，还是非常熟悉？

　　你可能暂时对他们之间的确切关系不太清楚，不过我想你很快就会热悉这种关系的程度。

　　你要是愿意，观察一下街上的陌生人。你会知道，他们是刚刚遇到的还是彼此十分熟悉，他们很高兴有对方做伴还是不愿意这样。只消一会儿，你就会发现，他们是律师和委托入，还是母亲和女儿、老师和学生、兄弟两个。

　　如果你发现你是在做判断，而不是在观察，那就先放慢下来。接着问问题。这座建筑是住房、商店还是办公大楼？接着他们要到哪里去？

　　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里能发生什么事情？

　　之后又可能发生什么事情？

　　当你真正开始写故事的时候，这个人可以在故事开始的时候从建筑里走出来，他们可以在故事中间或者结束的时候走出来。

　　或者，在这个故事里，他们基至根本不需要从这座建筑里走出来。可能故事是关于他们走进建筑以前发生的事情，成者是发生在建筑里的事情，可能发生在第二天，下一周或者是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