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门前长着一棵两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大樟树,粗砺壮硕的树干,旁逸斜出的枝叶,遮天蔽日的树冠,无一不透出生命的苍劲顽强。这树有多少岁了?我曾问父亲,他说不知道;问奶奶,她语焉不详。它屹立门前多少年,谁都说不清。只知道四季轮回,它总是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另一片树林是儿时的杰作。
那时的童年没有手机,没有玩具,陪伴我们的只有春日怒放的野花,夏日聒噪的蝉鸣,秋日丰盈的野果,冬日肆意的白雪。所以,到处栽树成了小伙伴们的最爱。五岁那年,我跟在哥哥姐姐后面,在离老家不远的山坡上种下一片杉树苗。后来去外地上学,到异乡工作,早已淡忘了那些小树。
这次暑假回鹤峰老家,无意瞥见那片杉树已蔚然成林,不禁震撼不已。三十多年的日月变幻,当初孱弱的幼苗如今已是参天大树,山坡凝成一道绿色的屏障。它们静静肃立在坡上,不言不语,淡然从容。
看着这些树,我不由想到了人。
树有时候比人忠诚。只要你栽下它,它就默默扎根,承受风霜雨雪,吸收日月精华,脚下坚实的大地就是它的故土,时间越久,它和故乡越亲密。而人不一样,小时候,村庄就是全世界,可年岁渐长,心越来越狂野。渐渐地,故乡再也束缚不住一颗长大的心,人义无反顾离开故乡,连头都不回。外面的灯红酒绿让人很容易忘记故乡,而故乡的树一直站在那里,等待归乡的游子。
树很踏实。知道要把自己扎进尘埃,遇到顽石就学会转弯,遇到荆棘就顽强对抗,遇到雷电就默默承受,遇到创伤就自我修复。树知道站得高,才看得远。它们用年轮记录历史,俯视奔忙的众生,每次生长都是为了拓宽视野。当我们在红尘中跌跌撞撞受了伤,才发现故乡是最温馨的港湾;当我们伤痕累累回到故乡,树总是张开宽大的怀抱,给予接纳和抚慰。
离别故乡的时候,忍不住三步一回首,再看几眼老屋和亲人。门前那棵大樟树下站着沉默的父亲,他的白发摇曳在风中。其实,他也是一棵树,一棵常常为儿女牵挂和骄傲,却从不依靠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