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宝颖/制图
接触过很多青年作家、读者,我发现他们都很关注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写作者、读者心中,作者、作家、大作家、大师之间的区别?
这个问题我思量了一下,参考作家、学者这方面的论述,可不可以这样的区分。例如描写一个战场上的画面,交战双方无论是八路军和日本鬼子还是国民党军队和日本鬼子。如果,他简单地描写昂首挺胸的八路军战士或者中国军人,英勇顽强地战胜了日本侵略者取得了胜利,那他就是讲故事的作者。如果他看到战场上厮杀的双方无论是八路军、国民党军队还是日本鬼子,他们都是工人、农民的儿子,父母把他们一口饭、一瓶奶辛辛苦苦喂养大,看到他们身后痛哭的父亲、母亲及兄弟姐妹,那他就是作家。
那么大作家和作家的区别呢?大作家和作家的区别就是,大作家找到了发动这场战斗、让人类像野兽一样相互厮杀的邪恶者,并把他消灭。而文学大师不但能找到邪恶者,还能用思想感化他,让他跪倒在良知正义面前深深忏悔。不是简单地消灭邪恶者的肉体,而是拯救他的灵魂。
例如在《复活》中,托尔斯泰塑造了一个为自己既往的过失而忏悔和赎罪的人物——聂赫留朵夫。这部作品写一个贵族青年引诱了姑母家的婢女玛丝洛娃,婢女怀孕后被赶出家门,后来当了妓女,因被指控偷窃而受到审判。这个贵族以陪审员的身份出席法庭,见到从前被他引诱过的女子,深受良心的谴责。他向法官申请准许后,想同玛丝洛娃结婚,以赎回自己的罪过。这部作品面世后,深深地震撼了读者,也是举世公认的文学大师托尔斯泰的巅峰之作。
托尔斯泰说过:我们只有返回自己的内心,坚守自己的精神本性,才能够足够强大,不容易被其他人和环境所熏染、裹挟,才能够避免接受错误的生命观而不能自拔。我想,葆有这种“清洗能力”也是一桩幸运和幸福的事情吧。
那么作家是怎么样成长起来的,又分几个阶段呢?他们有怎样的精神世界?
有初学写作的青年拿着自己的作品找我,说写的是自己小时候的家乡、田野、山川、池塘……还有一些拿着发表在报纸、杂志上的作品,写我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兄弟姐妹……说写的都是真实的、亲眼所见的,有的是边写边哭……
我听后只能鼓励。他们很有文学写作潜质,应当继续写下去。但思索之后,我知道他们目前是在文学艺术的大门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有的甚至是在文学的门外徘徊。我觉得这也是文学创作的第一阶段,童年视觉写作。
还有一些青年和我说,我这几年写来写去,发现我写的故事怎么也离不开家乡,那里的山川、土地、方言、土语、人物等好像刻在我的脑海里,每当我心静下来想敲击键盘时,就会一股脑儿涌到我的面前。如果写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我敲击键盘的手就感觉不那么灵活了。我想了想说,你是在寻找自己的心灵故乡,你可以这么一直写下去了。
是的,一晃几十年的爬格子写作,至今回想,我就是写了自己家乡东北黑土地那么一点事儿,满族故事、东北风情,没有离开长白山、松花江地域……
不由想起了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中,阿Q死到临头还努力把“圈”划圆。回过头再看一遍,才慢慢觉得,这里面好像写的是我……
作家茅盾说:“我们不断地在社会的各个方面遇见‘阿Q相’的人物:我们有时自己反省,常常疑惑自己身上也免不了带着一些‘阿Q相’的分子。……我又觉得‘阿Q相’未必全然是中国民族所特具,似人类的普通弱点的一种。”
我们读鲁迅的许多小说里面都写着家乡鲁镇;沈从文的许多小说里面都写着家乡沅水、凤凰城;莫言许多小说里面都写着家乡高密县东北乡;……这些地方和作家是什么关系?
莫言说:“作家的故乡并不仅仅是指父母之邦,而是指作家在那里度过了童年乃至青年时期的地方。这地方有母亲生你时流出的血,这地方埋葬着你的祖先,这地方是你的‘血地’。”
童年时的经历刻骨铭心,童年看到的风景是印在脑海里的,童年听到的故事是充满真善美的,里面的人物故事像污泥、荷花、清水一样的清晰,这是任何一个作家都难以逃脱的写作情景。但是要把它变成文学作品,就得看作者的思想高度。作品反映的是作者思想,思想之上是哲学,哲学之上是宗教。这就是作家的心灵世界,也叫精神故乡。
对心灵家园的追随,某种意义上阐释了一种灵魂深处的精神世界,一种前往那里的欲望,这个地方并非我们目前的现实社会某地,甚至我们也从未到访那里。因此,作家在文学创作中,家园更是一种语言。在这语言里,作家留存着故事、记忆、思想。人世间一切即已发生,又似乎从未曾发生,就像春风微微地吹过,天地间,人世间慢慢地有些不同了。心灵家乡的一朵花,一棵草,一块砖,一片瓦,一缕风,一丝愁,一扇窗,一盏灯,一个影子,一枚叶子,一声呼喊或一声喟叹,一粒微尘,早已与我如影随形,骨肉相连,并印刻在我的内心,我的灵魂,我的肉体,我的肤发,我的骨血,因为,故乡是我生命的初始,宿命般的注定我生命的最终。
就像作家莫言的获诺贝尔文学奖、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蛙》,首先它以独特书信形式来叙述的,全书以剧作家“我”给日本友人杉谷义人通信的方式,讲述发生在“高密东北乡”的有关“姑姑”的故事。一个乡村妇科医生“姑姑”一生中接生了成千上万的婴儿,但那些本来不应该引产而被强行引产的“大月孕妇”坐下病根,有的甚至失去生命,还有那些因引产丧生的婴儿他们的生命就这样被无情地扼杀了。所以,晚年时姑姑”在为自己接生了那么多婴儿的光荣事迹感到自豪的同时,也为自己扼杀了那么多的生命感到自责,更是对那些亡灵忏悔。
还有女作家迟子建获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这是一部九十多岁老人的回忆录,她是一个民族最后一个做酋长的女人,她这一生经历着他们民族的衰落以及被融合。当然,这样一部血泪史,也承载着她对族内亲人的思恋,也感叹着亲人家族的流逝。每个部落相亲相爱,团结一致构建自己的新家园。
读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文中鄂温克人的土著生活随处可见。全篇荡漾着一种类似诗歌的美妙和奇幻。接触到这个民族的生活和历程,那些可能实际很艰苦的丛林生活被美丽的文字描述得令人向往,也无怪到小说末尾,当现代生活开始侵入鄂温克人时,我们不自觉地感到了那种迷惑和迷茫。
迟子健的作品,描写的多是东北的冬天和生活在白山黑水间勤劳善良的人们。在他们身上不只是有北方的凛冽寒冷、彪悍粗野,更多的是满世界舞动的纯洁雪花和雪被下春的气息,是热炕头、桌子上的炖酸菜白肉血肠和酒壶里冒出的丝丝暖意的人性温情。在一情一物,言谈话语中展现他们的心灵世界。迟子健这位大兴安岭北极村的女儿,在蓝天白雪映衬下永远守望诉说自己的心灵家乡。
作家通过文学告诉我们,文学是非常浪漫、多姿多彩的,生活之树是长青的,思想总是不断变化、充满生机的。它要求真正的作家必须在滚滚红尘的潮流之中,静下心来,舍弃一些功利,耐得住寂寞莫为浮云遮望眼。作家在思索、思考、思虑,人,怎么样才能活的像人一样,而不是活成虎豹豺狼猪马牛羊,既然是人,就得有思想精神上的自由、解放,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有些领域,特别是精神领域里一些地方的不人道、不科学、不自由,通过自己思想创作的文学作品决绝地与之搏斗,这样下去他就能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找寻、建设自己的心灵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