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宝颖/制图
甘肃敦煌。
李德老汉坐在田垄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旁边坐着的是村主任崔玉贵。这位村主任对这位上了年纪的老汉很是敬重,时常请教和聊天。此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常:
“今年收成不太好,”
“嗯,雨水不大足,”
“娃娃们的书读得怎样了?”
崔玉贵也拿出根烟来,却并未点着,顿了顿,回答说:
“就那样吧,穷乡僻壤的,留不住人。”
“莫误了娃娃们的功课,都聪明得很,只要有人教,不愁读不好书。”
老汉抽完了烟,站起来,弹掉身上土。
“你先回,我再坐坐。”
招呼走李德老汉,崔玉贵一个人默默抽烟。他当了两年村主任了,身上有中年庄稼人的精明智慧,但此刻却只能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田上起来,一把掐灭手中的烟蒂,跺了跺脚。
一周后,村子里接到通知,说派来支教的大学生到了,是武大中文系的一个小伙子,叫胡杨。
崔玉贵笑眯眯地打量着这个白白净净、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说:
“胡老师,这些娃娃就麻烦你啦。咱这里不方便的地方多。想要啥,说就行。”
胡杨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镜:“不用麻烦。”
送走了胡杨,崔玉贵去了李德老汉那里,老汉像知道他要来似的,提早烧好了水。
“咋样?”
“倒是个好娃娃。说是城里来的,还是家里的独子。”
老汉喝了一口热水,过了半晌才说:“再看看吧,现在有的大学生支教,是往履历上贴金呢。不求他留得长,只是留的这段时间,好好教就行。”
胡杨收拾完东西,坐下来打量着村里给他准备的这间小屋子,支架脸盆架上搭着块毛巾,木头做的门有了微小裂缝,地是水泥地,没有独立的厕所,茅厕在院子南边。对于自小生活在城市的他来说,这种布置实在简陋,但毕竟是村里很体面的屋子了,再说也不会呆得太久,也就没计较。
胡杨来这儿为了丰富履历,顺便体验一把乡村生活,并不想待太久。
这天,他想感受一下甘肃敦煌的风光,便请求李德老汉带他去附近的沙山。
“我们这儿啊,在以前,有成片的胡杨林,我们管它叫英雄树,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可惜,现在一棵也没了。”
大风吹过,沙山阵阵,听得人都胆颤。
胡杨回到自己的住处,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将来。
都说学中文系是没有前途的,而在大学这几年,恰恰是他最迷茫的时候,毕竟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面临就业压力大。恰好学校有一个志愿项目,既能加学分还可以在简历上增加优势,便当做散心,来了这个地方。
之后他就成了村民眼中受人尊敬的“胡老师”。
胡杨发现,这里的人们对知识的渴求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课上,孩子们如饥似渴地汲取着课本上为数不多的知识;课下,也总是叽叽喳喳地缠着他问个不停。每当他讲起村子外面的世界时,孩子们的双眼放出奇特的光芒。于是,在课间,胡杨经常给孩子们讲他曾经去过的城市,讲那大气磅礴的首都北京,时尚摩登的上海,热火朝天的成都,柔情似水的苏州,还有他那深深热爱的家乡武汉……
他发现这里的人们特别容易满足,只要一点点好事就可以让他们高兴半天。他们生活简单,几乎秉承着古老的生活习惯。他们也是十分钟爱自己的土地的,对于自然有很虔诚的态度。在村子里,人们是那么简单而满足地生活着。这一切都使他十分享受,甚至忘记了从前的自己,即使在物质条件匮乏的地方,他也没有感到怎样苦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地习惯了。
他和李德老汉成了好友。
两个月的志愿者期限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天,李德老汉和胡杨一边拉着家常,一边又来到了上次去过的沙山。突然,胡杨指着远处的一棵小树苗,问:
“老伯,那是什么树?”
老汉眯了眯眼,使劲瞅了瞅,激动得双手发抖:
“那是一棵英雄树!竟然是英雄树!”
“胡杨树?那不是在敦煌消失了几十年了?”
“好,好,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一桩。”
说罢,老汉笑眯眯地看向胡杨:“没准是英雄树有了要保护的英雄哩。”
几天后,就在支教结束的前几天,胡杨觉得他应该留下来支教,就跟家里商量。哪知父母一听说独子要去支教,连忙反对,甚至不惜大费周章地跑来敦煌,要接他回去。
崔玉贵十分为难。两位望子成龙的高知父母苦苦劝说,胡杨又不好开口说什么。劝他留吧,他父母没准觉得他为了村里要把胡杨的前程断送在深山里。劝他走吧,却也确实不合胡杨和他自己的心意。
胡杨最终没有说服父母,回了武汉。
崔玉贵再去找李德老汉时,他的精神已不似从前好了,坐在沙山上,总是眺望着那棵小树,也不说话。
也不知过了几个月,这一天,老汉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山上,嘴里喃喃道:“英雄树,英雄树。”
听到几声脚步声,蓦地抬头,面前是风尘仆仆的胡杨。
没等老汉开口,他便把包往旁边一扔,挨着老汉坐下,说:
“回去拿了个毕业证,打点了一下,就回了。”
老汉的嘴唇抖抖,半晌,才问出一句:
“以后呢,不走了?”
胡杨笑笑,指着远处的小胡杨树,说:
“英雄树都长出来了,要守的英雄还能逃吗?”
远处,新冒出来的小树叶子应和着西风,微微摇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