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烧红了大千世界,橘红色的霞光挤过林立的高楼,直直逼向我的双眸。凭此眸观世间,尽看灯红酒绿、红叶黄花,浸染了眸色,也扰乱了内心的宁静。白则不同,与其他华丽渲染的色泽相比,它独透出一股清淡,轻轻地不着痕迹地划过杂乱的心尖,留下虚静一片。
白色,是虚无,是想象。留白,则意味着留有想象的空间,留有通往机缘的法门。留白仿佛作品的一扇窗,窗开着,便能一览烟波浩渺;窗合上,还能想象天地之大。作为一种凭“不着一字”的白而营造出“此处无声胜有声”意境的技法,留白不仅在绘画、书法等艺术中广泛使用,庭园景观的营造中也常见其身影,枯山水庭便是留白技法的绝妙的呈现。枯山水庭中,白色的砂、白色的石便成一方山水,是繁华世间的留白,世间借此白净之地营造了一个与世隔绝静谧空间,在此,浮躁的内心得以歇息。
枯山水庭,在禅意深深的氛围中,白砂石铺地,于其上错落有致地叠放着岩石,岩石荫蔽处已生出苔藓,这些元素几乎是静止的、不变的,与周遭千变万化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动与静、变与不变的对比中,便透出了深邃的禅意。随着文化交流的发展,枯山水景观的营造手法广为传播,在我国也出现了很多枯山水式的庭园。
枯山水中,白砂便是留白手法应用的极致,一片白砂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明显的区隔,与周围的热闹相比,此处更静谧,倏地一下抓住了我们四处飘散的目光,心也在这片空灵中静下来,慢慢品味着美景。白砂在枯山水中是飘渺的,它虽然静止不动,其中暗含的却是流动,它是水,或是湖海,或是溪流;它是云,或卷或舒;它是风,或快或慢。难以把握的飘渺恰似想象的高飞之地,在这片白砂中,不仅是风景,也是心境。与乘一叶扁舟泛游西湖不同,在这里,除了造景人细细耙砂之外,人不被允许走进枯山水的景中,白色的砂将人与景之间架构了一道屏障,人与景被置于两个不同的空间。人能够做的,也只有在景外凝视这份美,人与景之间产生了一种延宕的美感,在这种可望不可即的张力中,欣赏孤寂的美,品味安静。恰恰,这种静对身处嘈杂尘世的我们来说甚是珍贵。
枯山水的留白,是景,也是境界。白砂、岩石、苔藓,寥寥数笔,营造出一个有与无、动与静的超越时空的景观,枯山水庭中各要素凭着留白的技法营造出蕴含着极深的景观。枯山水这一颇具蕴含的美景呈现给我们时也是有所保留的,在景与人之间留出了一片空白之地,人要想把住景中深意,便需要穿过这片空白之地,而穿越的小径恰巧是人的想象与境界。坐观庭园,白砂、层叠的岩石尽收眼底,岩石置于白砂,仿佛蓬莱三仙山置于浩瀚的海洋,又好似君臣立于中庭,我们被这刻意营造的孤寂之景深深吸引。汹涌的浪潮、幽静的山林,我们开始沉醉于自己想象的那个世界。我们自身的境界对所能察觉到的蕴含有直接的影响,境界高者,自是能体悟到更多的美感意蕴,而关于美景的想象又会提升我们的境界,此刻的我们沉浸于枯寂、幽玄之中,感受着、吮吸着虚静。
静谧的空间勾起了我们对美好的遐想,在这寂静的景中,我们逃离了喧闹纷杂的生活,开始期许这份宁静可以成为常态。在这虚静中,我们有闲暇想一想自己的理想,也给自己在这嘈杂的尘世找到了容身之所。我们没能力像禅宗大师那般顿悟时光的飞逝、人生的真谛,但我们也能在枯寂中找到那个迷失许久的自己,我们拨开层层迷雾,让那个鲜活的自己站出来,体验一下久违的轻松。可惜的是,这种寂静的遐想是短暂的、转瞬即逝的,是我们对理想世界的幻想,这幻想与狰狞的现实生活相隔太远,让人惆怅万分。走出枯山水庭,我们又不得不面对各自的生活,那份枯寂的宁静离我们渐渐远去,但那份静谧与惊异却是真实的,它曾给我们疲劳的人生旅途提供了一个休憩之地,那一刻的我们是愉悦的、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