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吐泡泡的金鱼

　　尔一/绘

　　金禧原本是有一条小草鱼的，被奶奶放在白色的陶瓷碗中，碗四周布满黑色的裂纹，像蛛网般印在花白的周壁。

　　这个碗又深又大，小鱼苗就像得到一弯浅水，在里面自由自在地敞开身躯游玩。每当小鱼玩累的时候，就会拿嘴巴吸着凉丝丝的碗壁，从容不迫摆动着纤细的鱼尾，那姿态就像甩着水袖的古典美人。金禧总是吮吸着拇指痴痴地看着，完全被这条小鱼给迷住了。她常常端着碗坐到树荫下，看着小鱼在碗里游来游去，或是跟它讲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玩到兴起时，拿手指拨弄一下水面，小鱼也摇摆着身躯闹得更加欢腾，它也代替了大黄成了金禧最亲密的伙伴。这天放学回家，金禧一扔书包去看自己的小鱼，可是碗里空空的，别说小鱼了，就连一滴水也没有。

　　金禧哭了起来，跑到厨房问奶奶自己的小鱼哪去了。正值仲夏，窗外大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跟奶奶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共同奏成一首浮躁的交响乐。奶奶佝偻着瘦小的身体，额头上的汗珠大粒大粒滚下来，调皮的汗水直往奶奶的眼里钻。她只好眯着眼睛，面前炒锅里的油烟蒸腾而起，奶奶手中的大铲子不停翻搅着青菜，插空腾出手来，迅速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奶奶没空理她，抱怨她哭闹，金禧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饭也不吃，不停地抽噎着。奶奶的安慰，爷爷的呵斥，还有叔叔承诺再买条更好的小金鱼，都没让她感觉好一点。一直到下午，金禧才肿着双眼，溜出房门，饿着肚子，顶着大太阳上学去了。

　　大黄是奶奶家的一条老狗，五年来勤勤恳恳看家护院，跟金禧玩得很要好，可是自从有了小鱼它便失宠了。今天就是大黄打翻了碗，把小鱼活生生地给晒死了。大黄像往常一样要送金禧到校门口，可是金禧今天却大叫着把它往回赶，“滚回家，你个杀鱼凶手！”不死心的大黄以为小主人和自己闹着玩，刚走三步就又跟了上来，金禧生气地捡起石头扔向大黄，它才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耳朵，两眼泪汪汪地回了家。

　　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叽叽喳喳写个不停，金禧却无法集中注意，她一会儿觉得大黄蔫儿个脑袋孤零零回家的身影很是可怜，一会儿想到自己那条活生生被毒太阳晒死的小鱼，就觉得很气愤。金禧至今还记得哥哥把这条小鱼交到她手中时，她小心脏扑通扑通猛跳时的兴奋劲儿。那天，哥哥从远处急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什么东西，“是小鱼，给你的。”手捧里还有浅浅的水，小鱼在手掌里活蹦乱跳，金禧瞬间乐开了花。

　　“快看外面的天！”班里谁大喊了一声，打断了金禧的思绪。她看向窗外，黑压压的一大片，树叶在不停地摇晃，树上的知了也叫得更猛烈了。金禧觉得可能会下大雨，果然没多久，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金禧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着雨水哗啦啦落地所激起的泡泡，一个破灭一个新生，一个接着一个，越聚越多。她看得入迷，不知不觉用嘴吹起了泡泡，她轻轻送到嘴边一口唾沫，又轻柔地吹了出来，因为唾液没有黏度，很快就破了，但金禧觉得很好玩，就乐此不疲地吹着。这雨不知道要等多久，很多小伙伴把书包塞到衣服里往家跑，渐渐一个个都走光了，金禧也只好冒雨回去了。

　　一出校门，看见大黄湿漉漉的在雨中，身上的黄毛一缕一缕的，软趴趴地贴在身上，显得很是稀疏。金禧哼了一声：“大黄真丑！”大黄看见金禧，兴奋地抖了抖身子，甩了甩脑袋，伸着舌头摇着尾巴向金禧跳来，雨水溅了金禧一身。她并不理大黄，拿手轻轻地拨开大黄，蹚着水往家走，大黄低声呜咽了一下，闷着脑袋跟在金禧屁股后，一路从积水中游回家。

　　奶奶见了全身湿透的金禧，吓了一跳，慌忙拉到厨房，正准备责骂时，哎呀叫了一声，手马上从金禧的胳膊上拿开，按在了她的额头上，说：“老天爷，怎么这么烫！”

　　金禧被扒了个精光，她感觉身体变得干爽多了。奶奶拿了一个干毛巾擦着金禧的头发，又拿了一个大毯子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又一路小跑到厨房去煮姜汤，金禧则在温暖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金禧发了高烧，昏迷中她自己突然变成了一条小鱼，在池子里游来游去，不停摆动着身子。太阳焦灼的光线直射池底，光线越来越强烈，水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地往外冒着泡泡，她感觉自己越游越累，尾巴也摇摆得很酸痛。金禧热得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地嚷嚷着小鱼。

　　金禧感觉自己睡了很久，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浑身汗渍渍的。屋里有股潮湿的味道，老灯泡发着昏黄的柔光，大黄趴在地上打着瞌睡，客厅里电视咿咿呀呀地唱着大戏。金禧用干哑的嗓子叫着奶奶，身体轻飘飘的，摇摇晃晃地下了床。大黄摇着尾巴，汪汪叫了两声，跟着小主人一起出了卧室。

　　金禧一眼瞥见桌子上的小鱼缸。这是一个像鞋盒大小的玻璃鱼缸，绿茸茸的青苔把透明鱼缸包裹得严严实实，水也很是污浊，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金禧歪着脑袋盯了好一大晌，发现浑浊的水里会时不时冒出泡泡。她吃下一小口粥，一个小泡泡冒出来，吃下一大口粥，一个大泡泡冒上来，金禧端起碗，一口气把粥全喝了，鱼缸里“突突”的冒出一连串泡泡。

　　金禧尖叫着跑到鱼缸旁边，好奇地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没一会，她发现在这深绿色的浑水中，有一条小鱼在调皮地吐着泡泡。金禧用手指拨弄着水面，小鱼也激动地窜来窜去，这才让金禧看清了它的真面目。原来是一条可爱的小金鱼，它的尾巴轻盈地摆动着，就像穿了盛装的小草鱼，更显雍容华贵，亮闪闪的鱼鳞和亮晶晶的大眼睛很是迷人。

　　奶奶说，这是阿邦爷爷给你的，“是你阿邦爷爷家里最坚强的小金鱼了。”原来，阿邦爷爷买了五条小金鱼，每天换水喂粮的，可小金鱼却一条接着一条死去，没多久四条小鱼就全死了。这条吐着泡泡的小金鱼，阿邦爷爷觉得没多久它也会翻肚皮死去，就再也没管过它，既没有换过水，也没有喂过粮。一个月后，却惊奇地发现这条小鱼还是活蹦乱跳的，而且时不时吐出几个泡泡。奶奶说：“你就像你阿邦爷爷这条金鱼一样，耐活。”叔叔听见尴尬地抖了抖肩，斜眼看了奶奶一眼。

　　金禧很是高兴，大黄也高兴地汪汪叫了两声。金禧摸着大黄的脑袋说：“这次就原谅你了，但是可不能再犯错误哦！”大黄很懂事地摇了摇尾巴，围着金禧转圈圈。

　　睡前，奶奶把金禧抱到木桶里洗澡，大黄也卧在旁边，金禧开心地把水泼向大黄，大黄慵懒地抖动着身体甩着皮毛上的水珠，汪汪叫了两声又卧下了，金禧发出铜铃般的笑声。金禧对奶奶说，我现在是小金鱼，我给你表演一个吐泡泡。

　　说着，便把头伸入水中，噗噗噗吐出一连串的泡泡。鱼缸里的小金鱼，慵懒地划动着身子，时不时地也吐出一个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