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

　　还是那张让人心安的亲和面孔，她在微笑。只是双手被针头扎得千疮百孔，乌黑的淤青爬满了手背。我的脸上好似划过阵阵热流，她突然紧紧攥住我的手，嗔怪：宝儿，哭啥？不哭哩，咱回家。

　　醒来后发现枕巾湿了一大片，和蔼的面容，掌心的温度都消失了，但那句话还隐约的浮现耳边。我的心脏刺痛，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姥姥已经走了一个多月。老屋后面的山坡上，姥姥在那里长眠。我顶着毒辣的烈日攀了好久，才看到了姥姥的墓碑。棺木四周由方正的石块堆砌，黄土封顶。墓碑上，姥姥的名字刻得精致，我摸着石刻的纹路，突然想起姥姥也会写自己的名字，每次我夸她字写得好看，她都要脸红着多写上几个。我感觉腿上麻麻的发痒，低头一看爬满了密密的蚊虫。驱赶它们的时候，想起姥姥生前也最怕蚊虫，每次我放暑假回来看她，临走之时她都要往我手里塞一罐白虎膏：“宝儿擦这个，不怕叮！”心里又是一阵绞痛，蚊虫还在嗡嗡地闹，姥姥睡在里面会不会心烦，我开始后悔没有带上一罐白虎膏。摸出背包里的花露水，在坟的周围胡乱喷了一通，“不要叮我姥姥。”

　　半蹲在墓碑前，我木木地盯着碑文。“姥姥，你的宝儿来看你了。”我很小的时候，堂哥过生日，爷爷买了蛋糕回来庆祝。我爬上高脚凳乖乖坐着，等着分蛋糕。堂哥却奔过来一把我推倒在地，我撕心裂肺地哭着跑出去找姥姥，我说宝儿也要吃蛋糕。姥姥摸着我头上的大青疙瘩，抹着泪，“姥姥带宝儿回家。咱们回家吃蛋糕，宝儿不哭。”姥姥说，她不想宝儿受委屈。

　　我还算争气，在班上，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姥姥见人就夸我，巴不得把她的宝儿夸上一整天。姥姥常常跟我说：“宝儿要争气，咱不能让人瞧不起咱女娃娃。甭管别人咋说，姥姥最疼咱宝儿，咱宝儿顶呱呱！”所以我从来都不自卑，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一些不如意而变得灰暗，反而处处充满希望。姥姥的话，提醒着我无论何时都要自强。

　　上大学前，姥姥做好了满满两罐我最爱的虎皮青椒酱让我带学校佐饭吃。她还让我把吃完的玻璃罐带回来，她再给我做。我小心翼翼把吃完的大罐头瓶带回了家，可是再也找不到姥姥。姥爷说，老屋里头，还存着姥姥生前给我做的，满满一大盆的虎皮青椒酱。姥姥说，宝儿挑食，有了青椒酱就总会多扒上几口饭……

　　姥姥走的那日，我在学校忙着四级考试，家里人没有告诉我。姥姥病期很痛苦，离开对于她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听母亲说，姥姥哀求过很多次，她撑不住了，不要医治了，她很难受。但姥姥在弥留之际，还努力半睁着眼，口里呼哧呼哧地喘，始终不愿咽气。母亲把我表姐拉到姥姥床前，轻轻拉起姥姥的手，“妈，你看看谁来了。”姥姥忽然攥紧我表姐的手，费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嘴里咿咿呀呀早就说不出话的姥姥，竟然在那一刻微弱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像断线珍珠，一颗颗滴在姥姥墓前，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

　　我在老屋的桌上看到我送姥姥的香膏和面霜，只用了浅浅的一点。我还记得姥姥笑呵呵地说：“我们宝儿，硬是要把姥姥整成个老来俏哩！”柜里整齐的放着我小学和中学背过的书包，还有几件姥姥穿了好几年都舍不得扔掉的旧背心。我以前问姥姥，为什么不把坏掉的书包扔掉，姥姥说，每次只要看到我的书包，都感觉她宝儿还在家里待着，没有走远。

　　姥姥说要看着宝儿长成大姑娘，还说要看着宝儿成家，要帮宝儿带娃娃。我跪在姥姥墓前，重重地磕头，“宝儿回来了，姥姥。”我想起那天夕阳落在山头，姥姥拉着宝儿的小手，轻轻拂去受委屈的宝儿脏脸蛋上的泪渍，自己也心疼得悄悄抹眼泪，“宝儿不哭，走呦，跟姥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