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对自家孩子的态度总是特别严厉,在整个求学阶段,我们对彼此的期待都太高了,以至于多年后经过漫长的调整,才逐渐化解和回归。】
文心
我爸妈大部分的教书生涯都没有教师节加持,不过,那时候的家长比现在对老师更加毕恭毕敬,笃信服帖。我妈所在的学校被两个大工厂环绕,动不动就有朴实的工人爸爸拎着儿子的衣领带到我妈面前,说“该打您就打”!我妈当时是年轻姑娘,当然不会打,但那会儿老师工作起来都全情投入,边界不清,想必我妈也是权威感十足的。
从我记事起,我们全家就住在学校,先住操场体育组,后来住教学楼办公室。电铃声是永远的背景音,哪怕节假日也会准时响起。每次打热水要穿过巨大的操场,体育锻炼是最方便的。厨房是学生厕所隔开的一部分,每到下课,楼道里呼啸而至的全是中学生追跑打闹的声音,我家门经常被莽撞的学生突然推开……所以,一听到下课铃我总是心有余悸。
印象中爸妈总是不在。晚上很晚到家,吃过饭又回教室了——看晚自习。那会儿爸妈各盯高三初三,是所在年级的业务骨干。除了日常教学,还要管理纪律,处理打架斗殴。有天晚上,妈妈回家后又出去,深夜才回,就是和派出所警察一起处理这种事。
每次他们回来,我常常已经睡下了,他们用报纸把台灯围住,继续备课。就像电影上讲的上世纪80年代知识分子一样——他们在拼命找回丢失的时间,忘我工作。为此大概成就了我好几篇小学生满分作文吧!昏黄的灯光伴我入眠,的确让我感到静谧而安全。
他们上课的样子我没见过,即便是后来我转到他们所在的学校,也从来无缘当他们的学生。我爸妈说,教自家孩子是最犯忌的事。所以,我即便多次抱怨本班数学老师不行,我爸也坚决不给我们班上一堂课。他俩是非常优秀的教师,多次在全区全市获奖,我爸爸还是“全国优秀班主任”,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当然,他们也为此付出了身体和家庭的沉重代价,我爸爸那一拨高三老师,大多尚在壮年就重病去世,我爸爸后来也未能逃脱厄运。
前些天高中同学聚会,见到20年没见过的中学老师,老师颇为愧疚,觉得当时为我们付出得太多了,对自己孩子常常声色俱厉、颇不耐烦。可不是吗,从小我爸辅导我数学简直是灾难!我在积威之下,本来会做也出错,秒变白痴。不过我由衷钦佩他的水平,不管我拿来多怪的题,他都见过,还立刻翻开厚厚的数学大辞典,准确找到此题解法,或秒答此题出自某年某区统练……
也会有人问我,和爸妈在一个学校什么感觉?我感觉是很幸运,如同灯下黑。他们看不见你的时候,老觉得你会调皮捣蛋,偷懒耍滑,然而当你们同在一个学校,仿佛自动进入了他们的监控范围,他们心里倒踏实了——可能他们因此也有了直观的对比,相较于大部分学生,我还算不错的。
所以,那时候在家里和学校,我好像是两种角色,在家面对爸妈,是青春期叛逆少女,把他们的话当耳边风。在学校闷声不响,偶尔见到他们,像别的同学一样,仿佛耗子见了猫,头一低绕道过去。老师对自家孩子的态度总是特别严厉,在整个求学阶段,我们对彼此的期待都太高了,以至于多年之后经过了漫长的调整,才逐渐化解和回归。
如今我女儿也进入青春期,她所在的中学,师资条件算不错了。都是高学历傍身,颇有教养,界限清晰。但不知隐隐地,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父母当老师时,常常会把学生当自家孩子看待的,直到今天,逢年过节,我家还总有二三十年前的学生登门拜访,亲如一家……
其实,太近太远可能都不太对,就在边界模糊的地带,关系才最刺激生产力。学习是有感情参与的活动,孩子会因为喜欢一个老师而爱上这门课,做个“好孩子”。有这种激发能力的老师是负责任的老师,更有可能是爱孩子、懂教育的善良而智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