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开学季。8月初美国连续发生两起大规模枪击案,让校园里人心惶惶。学子们对开学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上课成了令人担惊受怕的事。面对日益泛滥的枪支暴力,不少学校在开学之初举行枪击演习,惹来争议。
“孩子们在父辈不必经历的焦虑和恐惧中成长”
收到一封邮件后,美国华盛顿特区谢里丹中学顾问菲莉司·法戈尔陷入了久久的沉思。邮件并非来自亲朋好友或同事,而是关于附近健身房新推出的射击课程。这封邮件发送的时机很微妙:不久前,美国发生了两起大规模枪击事件。
8月3日,在得克萨斯州艾尔帕索县沃尔玛商场,21岁的帕特里克·克鲁修斯持AK47步枪对人群疯狂扫射,造成22人身亡。12个小时后,24岁的康纳·贝特斯手持半自动步枪,在俄亥俄州代顿市一家酒吧发动袭击,造成9人身亡。
过去几十年来,美国枪支暴力事件越来越致命。根据美国非营利组织“枪支暴力网”的数据,自2012年康涅狄格州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后,美国发生了约2200起大规模枪击事件。其中,2017年346起,2018年340起,2019年年初至今已有250起。代顿市一名居民认为,大规模枪击事件正在“常态化”。许多人因此产生“环境焦虑”,害怕待在公共场所。
法戈尔告诉美国《大西洋月刊》,邮件里的免费课程内容包括如何包扎伤口、使用止血带,这让她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大规模枪击事件一旦发生,往往会在教师、学生和家长中引发强烈焦虑:它能发生在别处,也能发生在学校里。
据美国《华盛顿邮报》统计,2018年,美国共发生25起校园枪击事件,波及25332名学生,其中33人丧生,61人受伤,案件数量和伤亡人数均创下1999年以来的新高。根据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2016年的数据,枪支暴力是美国1岁至19岁人群的第二大死因,占死亡人数的15%。
皮尤研究中心2018年4月发布的一项调查显示,57%的青少年担心枪击案会在自己的学校发生。1/3的父母担心孩子在学校的安全。
“今天的孩子们在父辈不必经历的焦虑和恐惧中成长。”美国枪支暴力幸存者之一、创伤后应激障碍家庭治疗师琳达·卡瓦佐斯对《大西洋月刊》表示。
法戈尔指出,开学之初,教育者本应“集中精力,帮助学生适应新学年、安排教室、规划课程”。而今,新学年的工作重心转变为“如何提升师生和家长的安全感”。父母的焦虑会加剧孩子的恐惧,反之亦然,这叫“情绪感染”。孩子会因为焦虑而丧失安全感,应变能力受到严重影响。教师应该教导孩子如何应对,但他们很少接受社会工作和自卫方面的培训。
安全产品在校园热销 枪击演习成家常便饭
这些年,全美各地学校为防范枪击事件想了不少办法,比如花大钱安装枪支检测系统,将摄像头与警察局直连,把笔记本电脑当作防弹盾,聘请训练有素的保安……
科罗拉多州公立学校安全主管盖伊·格雷斯说,1999年之前,他的主要工作是盯着那些拿着喷漆罐涂鸦的孩子,如今要面对的却是拿枪的人。他还记得那个改变一切的瞬间:1999年4月20日早上,两名学生闯入该州哥伦拜恩高中开枪,致15人身亡,包括枪手本人。此次枪击事件重塑了美国校园安全体系:在此之前,该地区的学校一个安全摄像头都没有,如今已安装了上千个。
根据美国国家教育统计中心的数据,1999~2000学年,仅有19%的公立学校配有安全摄像头;到2015~2016学年,这一比例扩大到81%。每次大型枪击案发生,都会刺激校园安全产品销量激增。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报道,在得州埃尔帕索和俄州代顿连续发生枪击案后,某些防弹背包的销售额飙升了200%至300%。
各地学校还定期举行应对枪击案的演习——“校园封锁”和“枪击演习”,这是哥伦拜恩高中枪击案后的产物。
20年来,“校园封锁”已成为学生的固定“科目”,是美国校园生活司空见惯的一部分。“校园封锁”的概念源于监狱术语“锁定”,现在指让师生躲在教室墙角,紧锁教室门,关闭窗户,熄灭灯光。另一科目“枪击演习”源于狩猎。起初,学校只是简单地将应对枪击案的演习称为“哥伦拜恩训练”,后来才改成“枪击演习”。
由于枪击案屡上头条新闻,有人担心“校园封锁”会将学生变成易受攻击的“活靶子”。因此,越来越多学校选择更激进的演习,包括爬出窗户、用桌椅堵门、向枪手投掷书本和订书机等物品。区别于地震逃生指南——“趴下”、“掩护”、“抓牢”,枪击事件中逃生的要诀是“逃跑”、“躲藏”、“搏斗”。
枪击演习的方式越来越五花八门。2015年,亚拉巴马州一所初中要求家长让孩子上学时携带罐头,因为学校要训练学生“用罐头反击枪手”。校方表示,虽然听上去古怪,但这会让枪手猝不及防,或许能在警察赶到前打昏枪手。“我们希望罐头永远用不上,但最好备着。”其他学校纷纷借鉴,宾夕法尼亚州一所学校在教室里放了一桶石块。
“我们都对孩子做了什么”
根据美国国家教育统计中心的数据,2015~2016学年,全美约95%的公立学校举行了枪击演习。许多家长支持演习,并表示有必要让孩子们了解他们可能面临的危险。不少家长提出,一年一次的枪击演习“太少”。
也有人认为,很多演习是针对成年人的,对儿童来说效果并不理想。此外,当假想的袭击者戴着面具、拿着各种武器冲进教室时,高度逼真的情景会让年幼的孩子相信有人要杀死他们。一些家长怀疑,这种演习造就了一个恐惧而多疑的教育环境,反而会加重孩子的焦虑感。而且,枪支演习似乎将安全责任归于儿童自身,未免有失公平。
美国福克斯新闻网(FOX)指出,很多成年人尚且接受不了飞机上的紧急疏散训练;现在,学校要求孩子们承受应急演练的压力,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恐惧的种子。
“我儿子才5岁,第一天上幼儿园就要参加枪击演习。”网友“Travis Akers”在推特上发帖称,“儿子回来说,当管理员检查门窗时,他们都很害怕。我希望孩子喜欢上学,不要受到心理创伤。”
有人表示,如今的演习使他想起自己上学时躲在课桌下的经历。“那是(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期间,我们都以为要开战了。现在的状态,比以前更糟糕,我们都对孩子做了什么?”
老师们也“很受伤”。据美国《教育周刊》报道,为了让场景更逼真,有些教师在演习中被塑料弹丸击中,留下瘀伤,有人脚踝扭伤、肩膀骨折。2015年,俄勒冈州小学教师琳达·麦克莱恩起诉学区官员,因为演习致其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
密苏里州教师丽莎·吉尔伯特去年参加了学校的枪击演习。“鉴于枪支改革如此遥不可及,这些培训可能有点儿作用。”她说,尽管如此,她还是感觉身心俱疲,因为教师不是“军用级武器”的对手。
从事安全咨询的肯尼斯·特朗普认为,应该让教师事先了解培训内容,给他们选择参与还是退出的权利,让他们不必担心受到谴责或羞辱。有些人经历过伤痛,如家庭暴力等,演习可能导致他们情绪崩溃。学校安全咨询机构“国际安全天堂”执行董事迈克尔·多恩不鼓励模拟真实的枪击事件,因为实际情况可能与演习大相径庭,若真遇到威胁,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美国全国学校心理学家协会称,校园枪击演习会致“一些学生或教职工产生焦虑、压力和创伤症状”。即使只是模拟场景,危险的威胁也会非常逼真。有的孩子不知道是演习,留下了遗书;有的在演习中晕倒或呕吐;有的在演习结束后不敢去上学。
亚利桑那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研究员海蒂·博廷格5岁的儿子参加了一场足球比赛。当庆祝的烟花在空中响起时,小男孩被砰砰的声音吓得惊慌失措,躲到父亲怀里直哭。他3岁就在幼儿园经历过枪击演习,阴影延续至今:在家里,他拒绝独自去任何地方,包括自己的房间和浴室,一害怕就咬指甲。
“这真让我措手不及。”海蒂说,“他的童年本该无忧无虑,而事实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