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蒙太奇带入你的写作

　　谷以成/摄

　　作家兼教师约翰·马特森，设计了一个创意写作练习。我们先看一下这个练习，然后拓宽我们的有关思路，再看一看这方面的实例，最后做一下练习。

　　约翰要学员选择一个有两方人物参与的事件，再描述这个事件向前发展，双方共同趋近各自的高潮，直至产生交又。比如，你可以描述两个曾经敌对的人如何重归于好，可以描述最为关键的投球之前投手和击球手各自的表现，或者描述罪犯和他企图谋害的受害者如何走向毁灭性的相遇之路。

　　他规定了这样几个步骤：

　　第一步，先确定其中一方的视角，成为你考虑整个事件的出发点（他把这个人物叫第一方人物，后出现的一方叫第二方人物）。大多数情况下，写作者如果选择思想感情较少的人物作为第一方，描述起来比较方便，也容易在读者那里得到理解。

　　第二步，仔细一些描述，让第一方人物进入事件，注意此人有什么样的思想和感受。继续写第一方的经历，并跟随着第一方，随着时间推移，走向双方交又点。

　　第三步，写下第二方的经历。要注意，在某一时刻，通过偶尔提及到的第一方此时的行动，突出两方人物在相同时间的各自行为。写作时，你要在适当的时候，强调双方经历的相似点和不同点。这里的对比最好是隐含的对比，不要直白评价。

　　约翰提示说，在这一练习中，有时你需要使两部分叙述之间的切换更频繁些。频繁切换可以增加叙述的紧张感，但也容易分散读者的注意力。

　　约翰最后说，在叙述任何一方的经历时，应该只把形式看做一个创新的框架，确保这一框架正在帮助你解放自己的写作，而不是强加的额外限制。

　　这样说很正确，但还不够到位。我个人觉得，叙述的目的不是为了叙述，切换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切换，就像一切文学形式上的创新，其目的都不是为了创新，而是为了表现旧有形式无法表现的思想和情感，即容纳更多的内容。这一点很好理解，你知道的，在长篇小说或传记的形式出现之前，你无法读到别人那么丰富的人生。

　　说句实话，我是看到了这个练习之后，才注意到包括我个人的写作在内，初学作者与成名作家的写作，多数是线性的，沿着一条直线向前走。

　　可是，写作要反映的生活不全是这样的。

　　举个例子来说，我读大学毕业那年，有个同年毕业的男生，一场争吵之后，结束了与一名女生的恋爱。他留下一封遗书去了海边。那时候正在涨潮，他要等几个小时才能投海，就坐在礁石上等待。那天的女生也为同一个目的去了海边，坐在另一块礁石上等着退潮。后来他们看见了对方，知道了自己与对方的生离就是死别，知道了两个人还可以好好相爱。那天还有更多的事情呢，男生的同学发现了他的遗书，跑遍了那座城市的几处海滩，都没有找到他。后来天色晚了，一帮子同学在路边小店吃饭，灯火阑珊，蓦然回首，看见靠墙角的地方，他们寻找的男生正与那女生喝着啤酒。

　　这个故事并不复杂，叙述起来就复杂了。以往的叙事方式只能把其中一方作为主人公，其他的人都是配角，这种处理违背了生活事件的原貌。在生活事件中，男生、女生、搜寻者都是主人公，每一方都很重要。

　　那就把他们都表现出来好了。

　　可是，文学写作使用的媒介，也就是语言文字，制约了它在空间上的表现。画家有在画面上自由构图的足够空间，作曲家能让多种乐器同时演绎不同的旋律，雕刻家、编舞者、建筑师都工作在相对奢侈的三维空间里。只有作家，似乎从来只是线条。我们一次只能使用一个词、一个短语或者一个句子，一步一步延伸，形成所谓作品。读者的阅读也是这样，从前到后，按顺序来。

　　如果我们需要其他艺术门类很容易达到的深度和质感，就不得不通过对一维世界进行处理，来创造出多维错觉。其方式是成功叙述同时发生的事件，让这两个事件逐渐走到一起，形成趋向高潮的合力。

　　我前文说及的那个例子，在故事的前一半有两条平行线，男生一条，女生一条，在相同时间内，各自的事件逐渐走到一起，合成了一条线。后一半也有两条平行线，男生女生是一条，搜寻的人是另一条，各自的事件向前发展，渐渐走到交叉点，形成高潮。

　　你如果看过比较多的电影，并且很用心地看过，会觉得那个叫平行蒙太奇的电影技巧，就是这样了。这是最平常的蒙太奇，可以概括集中，节省篇幅，扩大影片的信息量，加强影片的节奏感；其次，由于这种手法是几条线索平列表现，相互烘托，形成对比，易于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

　　约翰的练习，差不多就是他自己某次写作的翻版。

　　他在一部书中。描述路易莎前往乔治敦市联盟军队医院担任护士，与此同时，联盟军正陷入一次灾难性的战役。第一组事件为路易莎忙着准备上路，并最终启程。第二组则包括了一个可怕的事件一一上千名联盟军遭到无谓的屠杀。

　　从他的作品中摘出几段，我们来看看：

　　等到路易莎坐上了火车，秋季的太阳已经落山了。两天的忙碌过后，等待她的突然变成了大把的空闲时间一一她看看车票在不在，并把车票放好。后来，她找不着车票了；后来，又找着了。

　　路易莎在路上的这些时间里，所有的事情宿命般地同步发生了，而她对此却全然不知。

　　12月11日，也就是路易莎接到命令的当天，伯思赛德的工程师们正紧锣密鼓地搭建浮桥，帮助波多马克军团过河。次日，当路易莎在波士顿四处奔波，申请官方批准的火车票时，联盟军摧毁了弗吉尼亚城，把各种瓷器和家具都摔得粉碎。

　　1862年12月13日星期六，在这个潮湿、阴郁的下午，当路易莎的火车穿过费城和马里兰时，伯恩赛德将14支独立旅派往被称作马耶斯高地的山坡。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有堵墙。墙后，整个李军团正在伺机反扑。当反军开火时，枪炮如雨。在接受命令的数千名联盟军中，没有一个人能到达那堵墙30码以内的地方。

　　夜幕降临，路易莎在乔治敦联盟旅馆医院第一次把毛毯从楼上屋里拿下来。西南方40英里处，密弗雷德里克斯堡前方的山坡上，苦涩的风中飘落着数千名伤员的绝望哀鸣。路易莎到达联盟旅馆医院，结束了她的旅程；但对于众多伤员而言，到达了这一目的地，他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