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圆北京城

　　宋宝颖/制图

　　2月3日，阴历正月初七，是新年上班的第一天，钱海军到办公室之后，连基本的寒暄都省却了，直接将自己的想法和同事们一说，一场名为“情牵夕阳，梦圆北京”的活动就拉开了序幕。

　　组团远行，需要耗费一定的人力、物力、财力和精力。没有专项资金，大家你一千我五百，帮老人筹措路费，至于志愿者的费用则由他们自己买单；陪同人员不够，钱海军和胡群丰就把家人拉过来做义工；没有空闲时间，大家相约一道把年休假请了。

　　为了保证旅途的顺利，他们还请来了医生志愿者陈新桥，为结对的20多位特殊老人进行体检，最后身体健康状况适合这趟长途旅行的老人共有7位，分别是90岁的傅万久、80岁的王承林、80岁的沈成仁、77岁的朱春芬、72岁的朱元华、71岁的孙宏飞和69岁的胡菊仙。这些人或是孤寡老人，或是失独老人，或是空巢老人，或是抗美援朝老兵，身份各不相同，却有一个相似之处——“几回回梦里到北京，醒来却躺在自家的床上。”

　　当钱海军把计划说与老人们知道时，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抓着钱海军的手不住地重复着同一句话：“真的吗，真的吗？”钱海军明白，老人们渴望去北京，就像一条鱼渴望河流，像一片云渴望蓝天，有此反应不足为奇。

　　从余姚北到北京南，有1300多公里的路程，中途还得去杭州东转个车。不消说路上发生大的意外，只要有一位老人身体闹点小毛病，这个旅程就算泡了汤。出发之前，钱海军志愿服务中心制定了详尽的方案，并安排了7名志愿者一对一陪同，全程负责老人的生活起居，分发食物、端茶倒水，甚至连上厕所应该注意什么都考虑到了。与此同时，钱海军还联系了北京铁路润秋服务组，一起为老人圆梦助力。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钱海军失眠了，他起来又躺下，躺下又起来，如此反复十数次，把妻子也吵得没有睡好觉。到了正日子，夫妻俩早早地来到慈溪市供电公司的大本营，对行李进行了清点：暖宝宝、围巾、保温杯、轮椅……看见一样就在纸上打个勾。

　　2月28日，春风正好，桃花将开未开，燕子将来未来，7位老人在志愿者的陪伴下，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当火车缓缓地驶离站台，看着两旁的景物不住地向后移动，傅万久终于相信自己真的要去北京了。在此之前，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其实何止傅万久，很多老人都是第一次乘坐高铁出行，故而除了激动，他们对两眼所见的一切都感到新奇。40多年来连火车也是第一次坐的沈成仁，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便是此行让自己“开了眼”。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立交桥、高架桥、小别墅，老人无限感慨：“祖国变得越来越好了！”

　　时光荏苒，在车厢里寂静地缓缓地流淌，老人们仿佛一下子变得年轻了，也变得开朗了。90岁的傅万久和80岁的王承林还组成了“8090”合唱团，唱起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嘹亮的歌声响彻大半个车厢，同一车厢的乘客都被老人的情绪感染了，不由自主地为他们打起了拍子。

　　与老人的激动、兴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志愿者紧绷的神经。此时，他们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时刻留意着老人的身体状况，看他们有没有晕车、有没有出现不适，在他们想要吃东西的时候递上食物，在他们想要喝水的时候倒好茶水，俨然一副贴身保姆的模样。对老人们来说，这是一趟开往春天的幸福列车，而志愿者是他们的列车员。

　　午餐时间到了，志愿者为老人们买好了热腾腾的盒饭。“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盒饭吃起来味道特别香。”朱春芬老人一边吃着饭，一边乐呵呵地同结对三年之久的高栋寅聊天。用过餐后，傅万久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保鲜袋，将没有吃完的牛肉收存起来，他说：“我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牛肉，煮得很软，扔掉太可惜了，下一餐还能接着吃。”短短几句话，说得人面红耳赤，又让人充满敬意。这位经历过艰苦岁月的老人，至今依然保持着节俭朴素的生活习惯。老人说，自己现在已经很好了，如果太浪费，都对不起那些死去的战友。

　　在欢声笑语与肃然起敬的交错中，火车离浙江越来越远，离北京越来越近。老人们的心跳更快了。

　　下午1点20分，列车缓缓驶入北京南站。老人们纷纷感叹：“以前听人说，去北京坐绿皮火车至少要两天两夜，没想到五个小时就到了，真是比风还要快！”

　　北京的天气似乎也感受到了志愿者的用心，给足了他们面子，蓝天白云，惠风和畅。

　　车窗外，全国劳模张润秋和她的志愿者团队成员已经等在了站台。

　　“大爷，欢迎你们来北京！”

　　“大妈，小心台阶。”

　　姑娘们笑靥如花，陪同“圆梦团”众人一起出站。

　　“北京，我们来了。”七老之一的朱元华年轻时曾经到过北京，不过算一算时间，已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这次重游，他发现沿途的建筑、风物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下午3点，老人和志愿者抵达位于丰台区的金时大厦，下车办理入住手续。为了方便照顾，他们跟酒店工作人员商量，把房间都订成了套间。

　　大堂里有位姓许的山西客人正在等人，眼睛瞟到志愿者身上的红马甲，好奇心起，特意绕了一圈去看写在马甲背面的字：“你们是什么旅行社啊，服务怎么那么好啊？”当他听说志愿者们和老人非亲非故，只是带老人来北京圆梦时，他先是感到讶异，继而大为感动：“你们这些人真了不起。待老人如此细心，就算亲生子女也不过如此了。”

　　同样受到震撼的还有酒店的前台接待人员：“你们的圆梦之旅让人觉得特别温暖。今天能接待你们，是我们的荣幸，热烈欢迎志愿者和叔叔阿姨入住！”

　　按照原定计划，3月1日早上的行程是去天安门看升旗仪式。这也是包括傅万久在内的绝大多数老人的共同心愿。

　　凌晨3点钟，老人们已经兴奋得睡不着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忽儿看看天花板，一忽儿又巴巴地望向窗外，只盼着时间能够过得稍微快一点。

　　熬过了漫长的一个小时后，老人和志愿者陆陆续续地起床。因为要看升国旗，老人们觉得应该穿得庄重一些、体面一些，他们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似乎怎么都不满意。抗战老兵傅万久还在钱海军的帮助下，戴上了华北解放和抗美援朝的军功章。这两枚纪念章老人珍藏了几十年，平素都放抽屉里，舍不得戴，更舍不得拿出来展示。

　　待老人们洗漱过后，随行医生陈新桥逐一为他们测量了血压，至于测量的结果，可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72岁的朱元华刚到北京的时候有点头晕，一度以为看不成第二天的升旗了，幸好一觉醒来，身体已无大碍。不过傅万久老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经测量，老人血压的上压达到了174。志愿者很是担心，纷纷劝老人在宾馆里休息。

　　“我们迟点再去，天安门照样可以看，不一定非要看升旗，升旗太早了。”志愿者耐心地做着解释工作，但老人根本听不进去，他用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央求”的语气说道：“现在去嘛，我的身体没有问题的。”

　　拗不过老人，钱海军和陈新桥商量之后，决定先给傅万久吃降压药，去天安门的路上再观察一下，如果有好转就继续行程。志愿者好说歹说，老人总算是同意了。

　　轮椅带上了，水壶灌满了，急救包准备妥当了，“老年圆梦团”整装出发了。

　　车子在天安门广场附近停下，众人纷纷把目光聚焦在正接受血压测量的傅万久身上。汉语里有个词叫“遂愿”，意思是满足或实现人的愿望。如果这个世界真有天意的话，天意或许也希望这些老年人能够梦圆北京——傅万久的收缩压降下来了，升旗仪式可以一起去看了。车厢里，欢呼声大作。

　　打开车门，傅万久抢着下了车，还昂首阔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钱海军跑上去搀住他，让他慢点儿走，老人笑着说：“想想马上就能看到升旗仪式了，脚步也轻了，根本慢不下来啊！”早晨的天安门，风依然很大，与许多年轻人瑟瑟发抖的样子不同，老人们的心里一团火热。大家怀着急切的心情找了视野较好的位置站定，只等那万众瞩目的一刻来临。

　　梦想即将实现的那一刻，也是人心潮最澎湃的一刻。

　　6点40分，天边的云彩已经变换了几种颜色，由浅及深，由绚烂到平静。忽闻乐声响起，国旗护卫队的战士迈着正步走过长安街。6点48分，熟悉的《义勇军进行曲》旋律响起，五星红旗冉冉上升，与国旗一同上升的还有来自广场上的众人的目光。

　　国旗下，90岁的傅万久保持着立正的姿势，右手抬起，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他的眼里噙着泪，眼珠子却一动不动。紧挨着他，其他几位老人也正行着注目礼，内心充满了虔诚。而他们的身后，是提着小板凳、推着轮椅的志愿者。

　　老人们在国旗前合了个影。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祖国万岁”，其他人受到感染，齐声高呼。

　　傅万久的另一个心愿是到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敬个礼。

　　老人在钱海军的搀扶下来到了纪念碑前，不知为何，他抬头仰望，呆呆地看得出了神，多时不曾说话。伫立良久，但见傅万久缓缓弯下了腰向昔日的先烈、战友鞠躬致敬。

　　清晨的阳光洒落下来，料峭春寒里多了几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