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90后、80后、70后、60后……不同年代出生的人,对春节有着不同的记忆。时空流转,岁月如梭,变化的是阅历、身份和年龄,不变的是对故土的惦念,对回家的渴望。那些久远岁月的春节,成为生命中无法绕过的记忆,标志着过往,影响着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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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把阳仔抱到北京的时候,他才刚满百天。今年春节要回老家过年的时候,他已经拿到了驾照,可以开车载我一程了。我从来没有问过他有关回乡的意义,但每年到这个时刻,他都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到他父亲的出生地,再次见到了小20年好不容易认全了的亲戚。
从北京到郯城,手机导航地图显示的距离是710公里,开车经过天津、沧州、德州、济南,最终抵达山东最南部与江苏接壤的城市——郯城。20年间,往返上百次,早已对这段路了然于心。每逢年关,想到回家,除了期待之外,仍然有团隐约的愁绪,仔细分辨,那还不是纯粹的离愁,而是写进基因里对漫漫长路的忧愁。这种忧愁古而有之,李白、白居易、王维等无数诗人,都曾写过。
在郯城的时候,觉得北京是个特别耀眼也特别遥远的地方。时间回到1999年,一个在乡镇政府做临时工的年轻人,还没读过沈从文,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漂到北京。一条由上至下的清退临时工政策,让这个年轻人失了业,一个来自遥远城市没有见过面的朋友的电话,把他召唤到了北京。
对了,那个年轻人就是我。我在报纸上读到作家古清生的北漂故事,于是义无反顾地到了北京。后来,我与老古还在通州八里桥做过一段时间邻居。
第一次从北京回乡,是工作满3个月之后,把翘首以盼的妻儿接来。回家坐的是从北京开往日照的K51次,车经临沂停靠的时候下车。3个多月未见的儿子,显然还记得父亲的气味,把头埋进我的怀里久久未动。如果说之前单身离乡,还算出门闯荡见一下世面的话,那么这次拖家带口出行,就算是连根拔走了,那种疼是无法言喻的。也或许是这种根深蒂固的疼痛感,使我每年一到腊月,心里就不安了,想要去排队买火车票,想要挤着上火车,哪怕整夜没座,火车里忽冷忽热,也要在除夕之前赶回去。
来北京的头些年,都是坐火车回乡。我记得K51从北京发车的时间大约是晚上11点前后,到达临沂的时间是第二天上午9点前后,行程10个多小时。单从里程与时间看,这并不算漫长,但为什么当年会觉得这10个多小时如此难熬?这不仅与票难买、没座位、人拥挤、挨冻受饿有关,更多的原因还是一个失去故乡又没法在外扎根的人,在重回儿时成长环境时,没法掩盖内心弥漫的不安与焦虑。以前读不懂“近乡情更怯”,花了好多年,终于读懂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像我这样,每逢佳节,盼望着回家,又抗拒着回家,情绪上忽喜忽忧。过完年走的时候心里发狠,明年春节再也不回家过了,但次年又会忘了这句话,早早地就开始准备年货,排队买票。如此,年复一年。
对于孩子来说,父亲的家乡意味着什么呢?我和阳仔探讨过这个问题,他也陆陆续续地回答过,说不喜欢路面上的羊粪,不喜欢老家的厕所,不愿意跟着父亲去给父亲的长辈们拜年,也不想在阴沉的冬天傍晚,冒着寒风去荒野里,给祖先们上坟……当然,这只是他小时候的看法,在临近18岁成年的时候,他早已接受了这一切,回乡的时候再无抱怨,上坟的时候也默默学会了烧纸、倒酒。
那些在外地长大的孩子,与父辈故乡之间的纠葛,会比父辈少许多吧。只是一年一度“过年回家”这样的情感教育,无形当中在他们心里扎下了根,在以后,在以后的以后,他们会循着父亲的脚步,把父亲走过的路,一次次地重走无数遍。
近些年,回乡更多的时候是开车或坐飞机,很少再坐火车了。回乡路变得舒适了很多,再加上回乡次数也在增多,那种漫长感和焦虑感终于变淡乃至消失了,与故乡之间的那种“疼”的关系,也在渐渐愈合。可我仍然会时不时地想起当年回乡路的困难。环境在变化,心境也在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人与故乡的血脉联系。几百公里不算什么,许多与故乡相隔成千上万公里的人,不也再次踏上漫漫回乡路了吗?
2019年01月31日 0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