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砰”的一声闷响。
艾勇看到船长突然从船舱跑到船头,浑身通红,都是烫伤,全身皮肤一大块一大块脱落。
船长一边大喊,一边去拆掉绑在船头的救生器材,把大块的泡沫往海里扔,“Jump! Jump!”他比划着让所有人跳海,朝其他几个船的方向大声求救。
艾勇回忆,包括船长在内,当时船上很多人都没有穿救生衣,他们找不着自己的救生衣。几分钟后,船舱开始着火。船舱里,有人把救生衣往船头扔,互相传。在船头的吴莲记得一位同事从船前面一个门里拿出救生衣,给大家一个个发。
坐在船舱里的吴红在快艇爆炸后,摔倒在船舱。她戴了隐形眼镜,看到有火光,下意识朝着船头连滚带爬。
船长让她跳海,她在地上捡了件救生衣套在身上。她不会游泳,但不跳就是死路一条。吴红看到船上已经有浓烟和很强的火光了,火光中两个老人还坐在船上。
她跳了,印度洋的海水很咸,她拼命扑腾,浑身炸伤的船员游过来救了她,另一个船员过来帮忙,把她推向来救援的快艇。
坐在船左前方的崔霞看到浑身受伤的船长,马上开始找救生衣。她拿到一件,一只手快要穿进去时,导游阿琪过来抢。
她回忆自己当时很绝望,“救生衣在海上对我这种不会水的人来说,就是救命稻草”,阿琪拽着她的救生衣不放,“我说这是我拿的,她说我们用一个。我说两个人怎么用一个,她就死命把另外一边穿到自己身上。”
吴红记得,阿琪把崔霞救生衣抢走后穿上就跳海了,最先跳,没管游客。“她作为一个地接很自私,我们救生衣没穿,她也没提醒我们。”崔霞最后接了同事传来的救生衣跳海。
爆炸时,离船尾发动机最近的是徐欣、黄海红、甘莉霞、还有吴莲上了年纪的父母。他们瞬间被炸伤。
甘莉霞事后在病床上告诉丈夫,自己没有救生衣,想到船头去拿,中间隔着火海。她怕水,不敢跳,是受伤最重的船员坚持让她跳。
崔霞在跳水前,看到一个船员抱着甘莉霞跳进海里。甘莉霞不愿意回忆,让丈夫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件事。
在病床前的徐欣父母不知道女儿经历了什么,他们在重症监护室看到女儿时,她带着呼吸机无法说话。胡华福听妻子说,徐欣是被一名泰国船员从火海里拉出来的。
艾勇带着女儿,在多数同事跳下船后决定跳海,那时船上已经是熊熊大火。他记得后来一条搜救船去追这条出事船,据说当时,吴莲60多岁的母亲没有敢跳,还坐在船上。
跳到海里后,艾勇看到和自己同一个方向有两三个同事,右手方向还有大概十几个人,同事们在水中大声呼救。
艾勇不会游泳,拉着女儿在海面上漂荡,女儿吓得大哭。他拼命蹬船,想尽量离出事船远一点,大呼:“这里有baby!”
船体冒着滚滚浓烟,周围几艘船开始靠近,船员和游客纷纷跳水救人。系着绳子的游泳圈被抛向艾勇,他拉着游泳圈,和女儿被拽到救援船上。
受访游客回忆,从游艇爆炸、起火到他们跳海、被救,整个过程大约10分钟。
发生爆炸事故的附近海域。澎湃新闻记者 于潇清 图
过火的船只残骸被海水冲到距爆炸地点约200米开外,只剩下船头和地板,还有三个被烧焦的引擎。除了泰籍船员,5名中国游客重伤。
所有伤员被就近运送到皮皮岛上的医院。船上没有担架,重伤员也是走着过去,或者被扶着进医院。
警察和地接社工作人员相继赶来。伤员们在医院做了紧急处理后,重伤员被用担架抬出、送上快艇,分别就近、根据病情送往甲米国际医院、普吉Vachira医院、普及曼谷医院ICU进行救治。
【三】
从1月13号下午3点后,徐欣母亲余春香就再没收到女儿的消息。
23岁的徐欣是家中独生女,一直住在家里。母亲了解女儿所有的生活习惯,女儿不回复微信让她坐立不安。
直到14号下午6点半左右,余春香相继接到女儿就职的房地产公司和百事通旅行社电话,告诉她徐欣在泰国受了点轻伤,核实了身份证、户口本信息,说要带家属去泰国安抚一下。
“我就想肯定是受了重伤,不然肯定不会通知我。”她回家打开新闻频道,盯着电视,连画面下滚动的小字也不放过,一夜未眠。第二天新闻报道伤员名单,徐欣排在第一位。
15号下午,余春香和丈夫、徐欣表哥、其他伤员家属一起,在旅行社等相关方的安排下飞往普吉岛。徐欣在甲米国际医院,余春香一家又接着坐了三个小时的车直奔甲米。
见到女儿的那一刻,余春香几乎认不出来——女儿的脸肿得厉害,插着呼吸管不能说话。她想问医生女儿的情况,语言不通。地接社配了一名翻译,每天陪伴8小时,余春香和家人总觉得翻译讲不清楚病情。
甲米国际医院是一家私立医院,是甲米当地最好的医院。医院为徐欣配了两位治疗医生,一位是皮肤科医生,一位是负责治疗心肺的医生。
医院工作人员介绍说,当地病人多医生少,皮肤科医生在其他两个地方也供职。每天固定时间点来医院就诊,其余时间,只有发生紧急情况医生才会过来;心肺科医生,医院24小时轮班,保证每隔两三个小时来看徐欣一次。
语言不通让徐欣家人感到无助,女儿无法说话,母亲就在她身旁猜她每一次摇头要表达什么。
徐欣口渴,母亲赶紧跑到楼下找翻译去问能不能喝水,医院工作人员给医生打电话确认不能喝,母亲再让翻译问可不可以给她用棉签润唇,翻译传达给医院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再打电话告诉护士去润唇。
徐欣母亲受不了女儿每一次情绪波动,她不断进到ICU病房安慰女儿,徐欣摇头,用指甲在母亲手心写字,猜了好久,余春香终于明白写的是“等多久”。
她几乎瞬间崩溃,让女儿坚强一点,女儿直摇头。余春香流着泪逃出病房,她怕女儿丧失信心,强烈要求请国内专家来会诊,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得到回应。
来泰国的几天,她吃不好睡不着,隔着ICU的玻璃门,流泪看着女儿的呼吸管一起一伏,双手合十,不停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