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 舍（作家、策展人）
朴树在录音棚唱《送别》失控泪奔，哽咽失声。视频播出来，大部分感叹是“谁不是一边不想活了一边努力活着”，“人到中年却活得像个少年一定很不容易吧”，同时又穿插着一些讥讽，一个成年男人，那么娘地当众哭泣。
朴树是我喜欢的歌手。喜欢他的样子，从出道到现在，他一直是好看的，没发胖没猥琐，无论是他年轻时敏感而脆弱的神情，还是现在的沧桑和不知所措，都有一种干净，没有纵欲酒色后的浊气，对一个中年男人来说，相当难得。一个人的好看，小时候看到的是基因，中年之后看到的就是心性，相由心生。
一个人的干净，并非一定要“出走半生，归来仍然是少年”，少年有天真，有拧巴，经验不足，也有对生活的误解，对自我认知的缺乏，这一切，需要在经历和时间中一点点修复，得以成长。出走半生后，如果对生活和自我的认知还完全和少年时候一样，那这日子算是白过了，半辈子是白活了。我理解这句话里所说的“少年”，其实是在历尽岁月和磨难之后，仍然能保持对社会的善意，对世界的好奇心，保持自我反省和学习新知识的能力。少年之所以值得赞美，是因为在那样的年龄，人是干净的，身体和精神有清冽蓬勃之气息，不世故，有梦想，不轻易妥协，有对灵性生活的追求。只有一直有这样的状态，“少年”就与岁月无关，就与所谓成功与否无关，更多的，是一个人无论在任何年龄，都能有挚诚真情，有爱，有信念。
喜欢朴树的歌，有强烈的个人原因，他的歌声，与自己的一些重要时节相关。某一天夜晚，听朴树的歌《她在睡梦中》，有一句词是：可是为爱我而来，人世间，穿过那茫茫的人海，睡在我身旁。那一瞬间，一个画面突然浮现在空气中，模糊而真切。我看到一个蓝黑的场景，像是广场，或许是人头蠕动的大街，像东京涩谷过马路的大十字路口，人如海潮汹涌而至，扑面而来。而在这暗黑的人阵之中，有一个点亮着，被光笼罩着，一个形象模糊的人迎面走着。那个晚上，一个三月初春的晚上，在这歌声中听到的苍凉和不易，人生的偶然相遇和擦肩而过，一下子定格成画面，气息和味道，成为生命的一部分留驻下来。一个人突然被击中，既是偶然也是必然，说明在非现实和物质的灵性层面上，有相似的东西。
最后来说说朴树的眼泪。也许在男人们看来，这样的当众哭泣很软弱，很不男人。人到中年，也算看过生死，有过离散，千帆已过，似乎应该练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躯。而我却觉得，还能流泪的人，心就还没被粗粝的生活磨成石头，还有柔软和痛感。男人的脆弱没什么不好，女友洁尘写过：“女人爱男人的脆弱（不是软弱），脆弱有声，仿佛生命悄悄断裂，惊心又醉心”。相比动不动就秀肌肉的不破之身，眼泪是温热的，来自更真实的血肉之躯，是真情和不设防。
大部分时候，我们这些中年人已经学会了掩盖和隐藏自己的情绪，不动感情是个盔甲，是防备和不信任，是在情感上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和坚冰。
作为一个女人，更多的时候，我会远远地看着在大场面收放自如的男人，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外像，完美让人无法信任他们。而我珍惜那些眼泪和笨拙，那些瞬间的失态和爆发，正因为他们露出了破绽，我才能够去爱他们，爱一个人，而不是神。
能有人让你痛哭或能有人在你面前痛哭，都是难忘的。
想哭就哭吧，哭完之后，要好好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