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浩(作家)
水色澄鲜,鱼排荇而径度;林光澹荡,鸟拂阁以低飞。曲径烟深,路接杏花酒舍;澄江日落,门通杨柳渔家。
——(明)屠隆《娑罗馆清言·水色林光》
大明一朝出才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凡才情俱佳的人,往往风流韵事亦多,屠隆就是这些风流才子中较为典型的一位。他中过进士,作过朝廷命官,从本质上说,屠隆是一个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儒者。但他生性豪放,纵情诗酒,所结交的人大多为当时名士。史载其“有异才”,“落笔数千言立就”。
坊间关于屠隆的趣闻很多,其人风流成性,远非一股文人骚客所能企及。屠隆才情高,朋友多,好美文美酒美色,在放浪形骸的外表下,颇有一些“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的味道。其实,真正的好作家,无不拥有这样的好心态,也只有这种好的心态,才可能写出像《娑罗馆清言》这样好的文学作品来。
屠隆,字长卿,号鸿苞居士,浙江鄞县人。明万历十五年进士,曾任颖上、青浦知县,累官至礼部主事、郎中。其人为官清正廉明,不喜欢攀附权贵,更不喜欢与之同流合污,因而不容于同僚,以致遭弹劾罢官。屠隆罢官后,对官场没有丝毫留恋,举家迁往乡下居住,时常独自一人优游于吴越大地,以创作诗文戏曲自娱。屠隆一生著作丰富,著有《白榆集》《由拳集》《采真集》等著作,其所作之文,文字洗炼、精致而优美。
《水色林光》这篇小品文,选自作者著述的《娑罗馆清言》一书。
晚明时期,有许多像《水色林光》这种简短而明快的优美小品问世,这种小品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清言”,这种“清言”在当时的文坛十分流行。
清言这种文体的特点除了文章特别短小以外,更是以文词清雅和语意警辟著称于世。写作者常常以骈文和散文兼行的笔法作文著述,他们有的只用两个排比、甚至只用一个骈偶句,便成为一则小品。这种文章风格的形成,与晚明的社会经济有着直接的关系。
屠隆、陈继儒、吴从先、张岱等人都是写作清言小品的大家,他们为后人留下了许许多多绝世美文。今人撷取屠隆《娑罗馆清言》中“清言”二字,作为这一类小品文的专用名称,是颇为恰当的。
《水色林光》一文,仅由两个对偶句组成,宛如一幅绝妙的水墨画。文章用对偶或排比,原本是“文赋”的传统,但本文除此以外,别无一字,想必是作者在写成两联以后,觉得这幅“水色林光图”已经绘就,再多著一字,就属“画蛇添足”了。仔细阅读和品玩此文,果真是多一字则“肥”,少一字又“瘦”,文章做到这个份上,实在高绝得让人五体投地!
《水色林光》不是诗而具备了诗的韵味,不是画却胜过了画的意境。
在这幅“水色林光图”里,我们看到了一些什么景致呢?
清澈见底的河水里,“鱼排荇而径度”。鱼儿们轻轻地排开水草,自由自在地翔游;清荣俊茂的树林间,“鸟拂阁以低飞”。斑斓的阳光透过疏疏落落的枝条,在明明暗暗的地衣上投下无限参差零乱的树影。鸟儿们在人家的屋顶上低低掠过,又高高地飞向天空。
接下来,作者的目光又从这水色林光中再向前延伸,沿着一条弯弯曲曲而又烟雾笼罩的小路,隐隐约约望见一帘酒肆的招子在迎风飘扬。这个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沉,一道殷红的残阳铺排在澄静的江面上,江边的柳条在晚风中荡拂。远处,有三五间渔家草屋,袅袅地升起无数炊烟……这是多么美妙的诗情画意啊!
这篇《水色林光》所描绘的场景,是古代士大夫们历来向往的生活环境,也是他们想象中的世外桃源,同时反映出了他们的美学思想。这种美学思想,产生于田园,根植于泥土,不是今天生活在钢筋水泥构筑的房屋里的人们所能企望得到的。但一切爱美的人尤其爱好文学的人,虽然我们不能拥有这种生活环境,但我们在精神上一定要有自己的一方“净土”,在灵魂深处,必须要有属于我们自己的自由翱翔的“空间”。唯其如此,我们的文字才会干净,我们的文章才会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