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 政
1999年中考后，偶从一张明信片上得知，刘德华的身高是1.73米。当时心中窃笑，原来我已与明星一边高。转念一想，这是否也意味着我已经长成大人了？确实这个暑假，家里也有意让我多干活。
第一件事是担水。水井距家一千多米，水桶是齐膝高的铁皮桶，扁担不是“扁担”，叫“担杖”。因为家乡没有竹子，只有杨、柳、榆、沙枣这几种树，乡亲们大多是用柳木棍子做担杖担水。为什么不说挑水？“挑”里暗藏着巧劲儿，例如将织毛衣叫成“挑毛衣”，手上扎了刺要用针“挑”，《说岳全传》中的高宠遇到铁滑车也是“挑”。而担杖不像扁担那样两头窄中间宽，不会一颤一颤地减轻肩上的压力，跟“巧”似乎搭不上边。
桶里装满水后，我深吸一口气，心里暗喜，原来一点不重。刚走几步，又叹气，肩膀还是太嫩呀！我缩着脖子，耸起肩膀，咬着牙继续走，可两只水桶却不听话，乱晃荡，水花溅出湿了鞋。我试着握紧担钩，把桶往身边收了收，顿时觉得肩上的重量减轻不少。继续咬紧牙关向前，大气不敢出一口，心里反而演起了武侠剧：“金钟罩铁布衫”，“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他强任他强，我自一口真气足”。不知不觉间，竟然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担水走的路线绕着林子，尽管天气炎热，树叶却无风自动。停下歇息时，凉风钻进衣领，后背一阵寒意，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又歇了两次，总算到家，桶里的水洒了食指高一截。之后我渐有心得：脚步求稳不求快，手抓紧可分散压力，担杖和担钩间的绳子是有弹性的，肩膀肌肉随着绳子的收缩张弛有序，就不容易被压疼。经过十多天锻炼，我在路上只需停一次，还不忘哼着小曲：“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水桶里洒出了点点滴滴，却发现已经慢慢湿了鞋……”
第二件事是装车。暑假是麦收时节，对我来说，最累的事是拉麦子到打麦场。那年家里买了拖拉机，车斗很大，家人都不会装，我便被派到邻居家学习了一天。回来后，手忙脚乱了两天，方才渐入佳境。车斗最底层最初摆四捆麦子，慢慢增至一层五六捆，甚至七捆。摆放时，左右两端的麦捆根部朝外翘起，然后麦穗咬麦穗将其压住；中间捆捆相压，踩得瓷瓷实实。这就像编织草席时，要纹路细密，错落有致一样。我装的车不仅外表整齐，路上没有掉过一个麦捆，而且装的麦子多，记得有一次，车上放了近两亩地的麦子，父亲和哥哥往车顶扔麦捆时累得直喘气，引得邻居们的纷纷赞叹。邻村一位女同学的母亲，特意走近来看我干活，她说：“我们村可没这么好的后生。”
那时年少，意气风发，受到表扬后更是生龙活虎。虽然经过担水锻炼，但真的是太累了。晚归时我对哥哥说，我已经累得眼花了，连看电线时都有重影。他却调侃道：“怪不得你的弹弓打得准，因为你的目标就大。”
在路边的水渠中，掬一捧黄河水洗脸解乏，抬头是黑乎乎的阴山，夕阳余晖从山顶洒向水面。我想起课本中的《木兰辞》，花木兰“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黑山就是阴山吧？现在知道，阴山不是黑色，是“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青色，与黑接近。我的村庄在黄河与阴山之间，都是近百里的路程，花木兰当年从这里经过了吗？我又想起蒙古族诗人席慕蓉的《出塞曲》：“像那黄河岸，阴山旁，英雄骑马壮，骑马荣归故乡。”心里顿感自豪，疲意渐消，老师可没讲过这些。
原来，我的脚下是一片英雄土地，那我，会不会成为英雄儿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