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魏晞

　　今年4月，广东进入汛期。16日以来，广东大范围、多日的降雨，使珠江流域52条河流发生超警洪水，其中，北江2024年第2号洪水发展为特大洪水。

　　受暴雨、洪水影响，广东多地曾停水，有144万多个用户停电。根据新华社22日报道，连日强降雨导致广东多地受灾，已造成4人死亡，仍有10人失联。其中，广东省韶关江湾镇救援队队员刘永嘉在抢险救灾中牺牲，年仅28岁。

　　4月21日8时，珠江防汛抗旱总指挥部、水利部珠江水利委员会（以下简称珠江委）将应急响应提升至Ⅱ级。

　　珠江委是水利部派出的流域管理机构，在珠江流域依法行使水行政管理职责。在水利部统一指导下，暴雨发生前，珠江委根据天气预报、大模型系统监测，会商、研判流域防汛形势，进行了提前预报。

　　中青报·中青网对话珠江委，揭秘北江特大洪水背后的成因、预报、防御调度。

　　珠江流域水系图。受访者供图

　　中青报·中青网问：珠江流域雨情相较全国其他流域有什么特点，复杂性在哪？

　　水利部珠江水利委员会水文局珠江水情预报中心副主任杜勇：珠江流域地处中国南部低纬度地区，亚热带季风气候，暴雨多，水量大。珠江流域由西江、北江、东江及珠江三角洲多条河流构成，三江汇入珠江三角洲以后，再通过虎门、蕉门等八个口门入注南海，所以有“三江汇流，八口出海”的水系特点。相对于黄河、长江的大干流，珠江流域的水系更发达，有更多小支流。珠江流域地形复杂，流域内多是山地、丘陵，且河流水系多呈扇形分布，利于洪水快速汇集，且没有大的湖泊对洪水进行自然调蓄，因此容易形成较大洪水。

　　一般来说，每年4月至9月是珠江流域的汛期，每年汛期的降水量占全年总降水量约80%。其中，4月至6月是前汛期，主要由暴雨引起，有范围广、时间长的特点，7月至9月是后汛期，主要由台风引起，有范围小、时间短、强度大的特点。

　　前汛期中，洪水基本由暴雨形成，出现时间也与暴雨时间基本一致，洪水呈由北向南发展的趋势，位置最北的北江最早发生大洪水，再发展到西江等干流。北江在广东省内由北向南流，途径韶关、英德、清远、佛山三水，汇入珠江三角洲。

　　问：今年珠江流域汛期较往年来得早，为什么？

　　杜勇：今年，全球进入厄尔尼诺年的衰减期，极端气候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变大，且印度洋和西太平洋的海水温度较高，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偏强，使得我国华南地区高压强，水汽被运送到华南地区。

　　从大气环流形势分析，4月初时，从南方吹来的暖湿气流，和来自北方的冷空气交汇在北江流域上空。以往，两股力量有大小之分，若是冷风力量更大，赶走了暖湿气流，天气会变冷，若是暖湿气流力量更大，天气会变热。但今年，两股力量不相上下，比较均衡，冷暖空气交汇就会形成降雨。从西南方向而来的低空急流又把源源不断的暖湿气流送到北江流域上空，为持续性、多日降雨提供了充足的水汽条件。多种气候因素造成了持续、大范围的降雨天气，导致入汛提前。

　　今年北江第1号洪水发生在4月7日，入汛期很早，打破了全国1998年以来洪水入汛最早的记录。

　　引起近期北江特大洪水的是第2号洪水，暴雨是它最主要的成因。珠江流域降雨的落区决定了洪水的发生地，比如近期降雨发生在北江，北江就会发生洪水，如果降雨往东偏移，那东江就可能发生洪水。

　　北江水工程调度示意图。受访者供图

　　问：此次北江特大洪水是否提前有洪水预报，预报内容是什么，精度如何？

　　杜勇：今年3月初，我们就提前预判了珠江流域的前汛期降雨量大，北江、东江、韩江会发生洪水。直至今日，北江已经发生两次编号洪水，韩江发生一次编号洪水。

　　根据2019年4月水利部发布最新修订的《全国主要江河洪水编号规定》，全国大江大河大湖以及跨省独流入海的主要江河水位(流量)达到防洪警戒水位(流量)2年一遇至5年一遇洪水量级或影响当地防洪安全的水位(流量)作为洪水编号标准。 

　　在北江第2号洪水发生之前，我们通过滚动预报的方式，提前4天预报北江将发生编号洪水，提前2天预报北江将发生特大洪水。最终的结果和预判相比，洪峰的发生时间和大小误差只有5%。

　　问：珠江委是如何根据预报，防御北江特大洪水？成效如何？

　　水利部珠江水利委员会水旱灾害防御处工程科（蓄滞洪区建管科）科长吴珊珊：我们根据每日雨情，提前发出预警，并做出应急响应，采用了多种防御措施。整个防御工作是动态调整的过程，根据流域降雨、河道来水、水库水位等数据综合调控。通过全流域的努力，确保重要堤防不决口、重要基础设施不受冲击。

　　4月16日以来，降雨没发生之前，我们加强会商研判，及时启动应急响应，提前发出预警，提醒地方及时转移低洼易涝区人员，提前将北江上游的乐昌峡、锦江、南水等多个水库放水，腾出库容。到了18日，飞来峡、长湖水库也进一步预泄、腾空库容，最后一共腾出3.5亿立方米的库容应对即将到来的洪水。

　　降雨发生后，我们调度乐昌峡、南水、锦江、长湖等水库拦洪、错峰，减少上游水库往下泄洪，以减少下游洪峰的水量，削减飞来峡水库入库流量1300立方米每秒，最大程度减轻波罗坑防护片区成灾范围。飞来峡水库21日20时开始拦洪，最大削减1800立方米每秒出库。

　　通过这样联合上下游、干支流水库群调度拦蓄洪水，将北江控制站石角水文站洪峰流量削减至18100立方米每秒，成功将北江洪水量级控制在北江大堤安全泄量19000立方米每秒以内，洪峰水量没有超过堤坝的安全泄量，确保了北江大堤的堤防安全，避免了启用潖江蓄滞洪区。

　　同时，我们派出5个工作组，在北江沿线实时跟进洪水进程，协助指导地方水利部门应对特大洪水。

　　问：在短暂的转晴后，接下来几天，广东又会有新一轮新的降雨天气。你们是如何部署后续的防御工作？

　　吴珊珊：22日以后，珠江流域的降雨明显减弱，北江洪水处于退水阶段，我们及时利用降雨暂停的间歇期，开始将上游水库放水、腾库容，以应对新一轮降雨。

　　24日开始，流域中东部可能又有一轮强降雨，北江、东江、韩江等河流将出现明显涨水过程。新一轮降雨落区和前几天的暴雨有区域重合，我们担心，之前多日的暴雨，让这些区域的土壤会趋于饱和，发生山洪及次生灾害风险较高。同时，部分堤防挡水时间长，容易发生管涌、滑塌等险情，所以我们将预报预警信息精准发布给地方政府，提醒地方加强堤防巡查，以做好提前应对。

　　问：2022年6月22日，北江也发生过特大洪水。和两年前相比，2024年这次特大洪水有什么不同之处？调度策略有什么不同？

　　杜勇：这两次的洪水组成不太一样。两年前的特大洪水，是北江支流浈江自1949年以来最大的洪水，由北江的全流域性大洪水组成。今年这次特大洪水，相比来说，上游的洪水较小，主要以中下游洪水为主，其中支流连江高道站洪峰流量达7930立方米每秒（100年一遇设计洪峰流量为7880立方米每秒）。在上游附近的韶关市，本次洪水水量没有两年前大。

　　中水珠江规划勘测设计有限公司水利水电规划院流域调度与智慧管理中心主任侯贵兵：2022年6月的洪水，主要调度目标为“下保广州、佛山，上不淹清远、英德”。我们调控乐昌峡、湾头、飞来峡等水库，飞来峡库区也启用了波罗坑防护片。当时我们为了减轻北江大堤的压力，还启用了潖江蓄滞洪区。

　　相比来说，今年4月的洪水相对2022年量级稍小，我们希望尽量减少损失。在确保“广州、佛山、清远、英德”等保护对象防洪安全的前提下，我们希望尽可能避免启用潖江蓄滞洪区和飞来峡库区防护片，因为一旦启用有居住人口的蓄滞洪区，要承担淹没损失、转移人口等问题。

　　所以我们充分考虑预测预报的不确定性，及时调度乐昌峡、南水、锦潭等水库，尽可能拦蓄北江上游来水，减轻飞来峡入库洪水，避免波罗坑等库区防护片大范围成灾。另一方面，我们动态优化飞来峡水库控泄流量，在确保北江干流洪水在安全水位以下的前提下，避免启用潖江蓄滞洪区，将洪水损失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