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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新冠肺炎重症隔离病区: ECMO搭建师和11号床的病人

发稿时间:2020-02-21 17:02:00 作者:刘逸鹏 来源: 中国青年网

重症隔离病房内医护人员在11号病床前。中国青年网记者刘逸鹏 摄

  20日,清晨六点三十五分,窗外的夜色还没有完全被光线撕透,刘阳是被电话惊醒的。

  “11号床的病人今天可能要撤下ECMO(体外膜肺氧合机,俗称 “人工肺”),为了确保安全,你还是需要过来一趟。”

  翻身下床、顾不上仔细地洗漱,刘阳就开始在脑海中不断模拟撤掉机器的每一个步骤和细节。

  三个小时后,他接到了确定撤下ECMO的通知。

  10时20分,刘阳到达湖北省襄阳市中心医院东津院区。

  11时整,防护措施穿戴完备的他站在重症隔离病房内的11号病床前。此刻呼吸机安静地运转着,监护仪显示患者的各项生命指标都比较平稳,而患者股静脉管、颈内静脉管、气道呼吸管、桡动脉管、中心静脉管、胃管、尿管、全身密布管道,床头各种微量泵排成一排,正是这一根根管道将患者各项指标从“崩溃的边缘”拉回基本正常。

  11号床的病人是襄阳市第一个使用ECMO的新冠肺炎危重症患者。

  刘阳是襄阳市中心医院入驻东津院区发热病房专区的第一批医护,也是襄阳市能熟悉掌握ECMO技术的仅有的几位医师之一。

  2月20日,是他休息的第三天,此前刘阳在这场战疫的“红区”——重症隔离病房(下文简称:ICU)内整整连续战斗了28天。

  这也是他和他的11床病人共同战斗的故事,也是这场战疫的缩影。

  始料不及的战斗

  这里的战斗,外界无法想象。

  刘阳记得每年过年期间都是最忙的时候,这是呼吸道疾病的高发期,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忙碌格外不同。“我2019年下半年赴外地进修学习,刚好过年有休息,1月17日回襄阳,本以为难得有个完整的春节休假能陪家人。”

  可是5天后,他就收到通知,因疫情需被抽调至襄阳市中心医院东津院区。

  襄阳市其他7家新冠肺炎定点救治医院的医护人员将这里称为襄阳市“最凶险、最辛苦的‘战场’,没有之一。”

  每天早上八点半,刘阳开始一天的工作,查房、会诊,督导当日值班医师完成当日治疗目标,另外他还要知晓ICU病房内每一个危重病人的实时变化情况,能随时回答科主任问的每个变化细节,所以下午和晚上他不停地在病房里巡视,隔离服内密不透气,几乎每个班上他们里面的衣服都能湿透,然后暖干,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半,他在病区的工作才算结束,完成与下一班医生的交接任务后已接近中午,匆匆洗澡、吃完午饭,最终躺到医院的宿舍休息往往要到下午一两点了。

  刚开始医护人手不够,刘阳和同事只能上24个小时班,中间除了吃饭时间,他没有额外的空余,尽量不喝水,不上厕所。这样的工作强度,他们整整奋战了17天,后援人员到来才得到缓解。

  “红区”

  直面重症隔离病房里的一切,普通人的想象力是被抑制的。病房内除了各种医疗仪器的工作声,就是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那是一种沙沙的声音,是防护服的鞋套与地面摩擦产生的。

  新冠肺炎重症患者经常会出现呼吸窘迫,血氧饱和度低的情况。“11床患者转过来的时候就很重,血氧饱和度在使用无创呼吸机时只能维持在85%~90%(健康的血氧饱和度不应低于95%),呼吸频率甚至能达到每分钟40多次,而正常呼吸频率每分钟仅在16~20次,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一次只能说几个字,剧烈的喘息,连吃饭都是奢望,所以他转过来没多久,ICU就为他实施了气管插管有创呼吸支持。”

  刘阳告诉记者,正常人的肺泡就像一个又一个葡萄,氧气达到一定储量,就会通过表皮渗透出来,而新冠肺炎重症患者的肺泡表面就像是变厚的葡萄皮,氧气很难释放出来供机体使用。

  呼吸机是每个ICU床位的必备品,危重患者使用无创呼吸机时,只需在面部佩戴面罩,没有什么痛苦感,可更严重一些的患者就需要使用插管呼吸机,这时,要将一根软管通过患者咽部放入气道内。

  几乎所有的清醒患者气管插管时都会出现强烈的呛咳反应,剧烈气道反应和呕吐感,会使气道分泌物瞬间喷射出来,感染风险巨大,而这一工作,在刘阳持续坚守的28天里,全部由他一人完成。

  除了基本的静脉点滴治疗,这里的确诊患者还要服用国家指南推荐的抗病毒药物,由于使用呼吸机,部分镇静的患者的血压会出现明显下降,所以需要额外通过微量泵完成定时定量的持续给药,而升压药和一些高浓度药物对浅表静脉(皮肤下表浅的静脉)伤害极大,必须要采取深静脉注射给药,刘阳一般会选择从颈部完成穿刺,输液管道的总长度在20cm,有15cm左右需要置入体内颈内静脉。

  比较之下,轻症病区的绝大多数患者,每天只需要少量的药物治疗(输液,雾化等),吃一些口服药,做一下氧疗就能有效控制病情。

  11号床的病人

  刘阳记得,11号床的病人是2月4日从轻症病房转入ICU的。此前,这位患者一直是通过经鼻高流量氧疗仪来改善呼吸的,基本能维持。

  “他是1月31日开始起病,出现发热症状,2月1日到发热门诊就诊,当天就被送到了我们院区住院治疗,病情进展特别快,4日转到ICU的时候,我们很快就给他上了无创呼吸机,当时他呼吸窘迫的情况有缓解,可是一天半后,病情开始恶化,氧饱和度只有75-80%,呼吸困难特别明显,戴着无创呼吸机面罩,呼吸频率已经逐步达到45次/分。”

  呼吸困难和缺氧的感觉就像喉咙被人掐住,窒息感特别明显,刘阳来不及和病患家属打电话,直接和患者本人简要沟通了他目前的病情。“11号床的病人即刻同意我们实施插管,当时他那种祈求和渴望的眼神,看过一次你是不会忘记的,所以我们团队立即决定实施插管上呼吸机治疗。”

  在给11号床的病人做插管时,刘阳为了保证其他护理人员的安全,尽力降低感染风险,他让所有人全部站到他的身后,成两侧分散状。“我就一个人站在床头,让护士把需要用的东西全部放在我的手可以直接够到的范围内,说实话,那一刻,真的很害怕。因为患者是平躺的,呛咳时飞溅的气道分泌物,可能会从防护面罩下侧的镂空位置,瞬间接触我的面部,但是救命要紧,容不得多想和退缩,更不能推给别人去做这件事。”

  插管呼吸机仅仅维持了半天的时间,11号床的病人,情况进一步恶化。“效果还是不够明显,呼吸机输入纯氧后,他的血氧饱和度也只能到达80%左右,而且机体因缺氧其他指标也开始异常。”

  生命是抢出来的

  2月6日,20时30分,襄阳市中心医院南院区ICU的护士张倩接到科室主任曹锋生关于可能会使用ECMO的通知,她随即开始准备术前所有用物,驰援襄阳市中心医院东津病区。

  2月6日,21时30分,ECMO设备和物资到达东津院区。

  2月6日,23时整,襄阳市全市一线医疗专家组进行紧急联合会诊。

  2月7日,1时整,正式决定实施ECMO搭建。

  搭建ECMO相当一台外科手术,至少需要4个人才能完成,主刀医生在患者右腿根部进行穿刺,将小拇指粗细的专用管道,置入股静脉,这一步要置入体内约40cm,将管道开口准确对接至心脏的下腔静脉,随后颈部右侧同样需要穿刺,将同样材质的专用管,置入颈内静脉,深度约15cm,管口对接至心脏的上腔静脉。整个过程,必须准确无误,唯一的依靠是主刀医生的临床经验和手部反馈回来的触感。

  “在那种情况下,ECMO的搭建穿刺机会只有一次,不允许有任何误差或误穿,不然血管上有多余的针眼会不停的渗血,后期根本止不住。”

  手术室内的温度很低,由于新冠肺炎的传染性,中央空调暖气都不能开。因为会直接接触患者血液,所有人要穿着隔离服,防护服,一次性手术衣,眼罩,面屏一系列防护措施,刘阳和他的团队在完成这台手术的过程中,手上戴了三层手套。“手部返回来的触感都不清晰了,防护面屏、护目镜和自己的眼镜全部都是雾气和水珠,看什么东西都是雾蒙蒙的。”

  ECMO是2月7日凌晨三点正式开始运转的。

  这台手术操作,刘阳和他的小团队是在连续工作16天半的情况下完成的。

  那一晚,他记得整场手术下来,虽然不到一个小时,但是每个人贴身衣服都湿透了。

  “生命是抢出来的。”

  放不下的心

  刘阳的工作强度也是从2月7日这天开始出现缓解,随着后续人员不断补充,他一个班次的时间从24小时变成12小时。

  可11号床的患者后期ECMO运转时的情况不容他有丝毫放松,每3-4个小时,就需要查看一次凝血指标。ECMO通过将体内静脉血液转移至体外,在特制的氧合器完成富含氧气的血液再返还给心脏,由心脏泵出供给身体各个器官,这样就直接绕开肺部,不让肺部承担氧合的任务,从而让肺得到充分休息。

  这个过程必须保证血液在体外的管道或者仪器内不凝固,也要保证在体内不能出血,ECMO运行期间标准凝血时间应该控制在60-80s之间,可输入患者体内保证血液不凝固的抗凝剂,却没有统一标准,每个患者的剂量都不一样。这只能依靠刘阳一点一点调整、摸索。“增减幅度只能以0.1ml/h的单位计量进行不断调整。”

  2月12日,11号床的病人嘴巴、鼻腔开始出现渗血的情况,所有人都焦虑不安,既担心出血风险,又不能不使用抗凝剂,刘阳反复调整剂量,仔细观察出血情况,经历多次专家组讨论,反复调整,才逐步将抗凝剂使用量稳定了下来,保障了后续的长期维持运转。

  ICU不存在完全意义上的休息,这是与死神赛跑的场地。

  2月20日下午,记者见到刘阳时,他刚刚为11号床的病人顺利撤掉ECMO机器,脚上穿着拖鞋还没来得及更换,满脸倦怠,声音有点嘶哑,倚靠在墙边,采访就这样开始了。“实际上,撤掉ECMO的过程很简单,但是需要双手按压住创口至少45分钟,我为了保险,压了接近一个小时,压半个小时不能动,手就已经麻木了。”

  我想看到不一样的眼神

  和刘阳的采访是被电话打断的。

  11号床的病人,又出现创口有渗血的情况,“你们按照我说的方式再压半个小时,实在不行,我立刻进去(重症隔离病区)处理。”

  “红区”里的情况,外人无法感知,看起来平常,但又有太多无常,一切时间都像是挤出来的。

  直到11号床的病人情况稳定,记者才穿过五层防护门,进入重症隔离病区,在11号床边,医护人员告诉记者,“他目前已经度过了最艰苦的一个时期,但后面还有很多坎。”

  当晚,20点15分,记者再次见到刘阳,疲倦仍然可以从他的脸上轻易捕捉,他说:“看着病人的生命从你手边流逝的那种感觉真的不好受,哪怕竭尽全力,也总有人救不回来。”

  再提起11号床的病人,刘阳的语气难得变得轻快,“相信他能挺过来,我还想再跟他对一次不一样的眼神,我们也都能熬过去。”(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刘逸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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