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问”东北亚安全

编者按

　　朝鲜近日宣布成功实施了首次氢弹试验。这一消息震惊了全世界。自2006年以来，朝鲜不顾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社会反对，强行实施了多次核试验，并通过宪法宣誓自己的“拥核国家”地位。朝鲜身处东北亚地缘安全格局的敏感点，周边大国环绕，加上冷战时期所形成且保留至今的特殊安全局势，致使朝鲜半岛安全事态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牵动世界的敏感神经，更何况是核试验这样的大事。到底这次核试验会在多大程度上撼动东北亚的安全基本盘？我们邀请多位国内专家来分别谈谈他们的看法。

　　嘉宾

　　宋晓军 军事时事评论员

　　杨希雨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

　　詹德斌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国际战略与政策分析研究所博士、韩国问题专家

　　石源华 复旦大学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研究中心主任

　　吕超 辽东学院辽宁省朝鲜半岛研究基地研究员

　　美国会否对朝鲜实施外科手术式打击？

　　宋晓军：韩美军方在2015年6月签署了《作战计划5015》，今后在朝鲜半岛出现紧急情况时，韩美联军将依据该计划对朝鲜展开攻击，包括在发现朝鲜要使用核武器之前进行先发制人的打击。这个作战计划就是基于外科手术式打击的作战模式。

　　美国一直在研究这种作战模式，但是这需要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现在是否成熟尚不可知。发动对朝鲜的打击，首先要求美国和韩国之间有十足的默契。在目前情况下，美韩之间的磨合是否成熟还不好说，也没有人知道双方究竟磨合到了什么程度。其次，如何判断朝鲜首先使用核武器。朝鲜在核试验的声明中说，在别国不入侵的情况下，是不会使用核武器的。因此，这一点也很难判断。

　　杨希雨：从1994年美国拟定第一个外科手术式打击的计划之后，美国一直在根据形势的变化不断地对其进行修订更新，从美国的战略顺序而言,这个计划是其最后手段。目前朝核问题还未到最后摊牌阶段，因此美国还不会实施外科手术式打击。所谓最后阶段，就是到了战争的边缘，比如有迹象显示朝鲜要动用核武器了，美国可能就要先发制人打击其核武器。目前情况远未到这个阶段，所以美国还不会动用外科手术式打击。

　　詹德斌：在我看来，外科手术式打击很难实现。首先，美国不一定清楚地知道该打哪里。朝鲜的隐藏能力比较强，它的核物质和核材料究竟在哪里，美国人并不一定知道。第二，打击核设施跟打击其他军事目标不同，可能会造成后期严重的核污染。第三，打完以后，韩国能否承受朝鲜可能的报复？如果美国军事打击，最终吃亏的是韩国。在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一个小小的冲突都有可能摧毁人们的信心，使韩国的经济崩溃。这对于韩国来说，是难以承受的，除非韩国做好了全面战争的准备。第四，如果美国对朝动武恰恰会验证朝鲜发展核武器的主张。

　　日韩会否借机开发核武器？

　　詹德斌：从技术层面来看，韩国和日本发展核武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发展核武器是由政治决定的，从目前来看，可能性不大。美国不会为了阻止一个核国家的出现，而允许另一个甚至两个核国家的出现。

　　美国默许以色列拥核，是在特殊年代和特殊环境下出现的特殊事例。美国为确保其在中东的地位以及地区的战略平衡，需要去那样做。但朝鲜拥核并没有从战略上改变地区的秩序和平衡。美国在亚太有多个盟国，且有多处军事基地，对朝鲜仍具有强大的威慑力，而朝鲜目前的核能力还没有达到打击美国本土的能力。此外，美国也清楚中国是反对朝鲜拥核的，因此美国没有必要允许日本或韩国发展核武器。

　　美国还需要考虑一个问题，即统一后的朝鲜半岛拥核问题如何解决。美国不会完全相信日韩对其言听计从，尤其是冷战结束初期，日本一度表现出对美国“离心”的倾向，让美国很不放心；再加上今天的韩国与中国关系紧密，统一后的朝鲜半岛万一倒向中国，这样会对美国不利。因此，美国不会为了短期的利益而改变其长期的战略，轻易地允许日韩拥有核武器。

　　即使日韩不会发展核武器，但是可能会导致一些新的情况出现，比如韩国可能会要求美国向韩国提供战术核武器，或更可靠的核保护伞，至少美国核动力航母、核动力潜艇、战略轰炸机等会增加到访韩国的次数，起到威慑的效果。

　　美日韩军事同盟更加深化？

　　石源华：朝鲜核试对美国来说，是它推行亚太再平衡、在亚太增强军事存在的一个很好的理由。美国也会利用这样的契机来推动美日韩的联合。

　　韩日之间实际上已经在调整关系，包括慰安妇问题，双方都作出让步。韩日关系调整背后的推动人或者说主导者是美国，美国不希望韩国和日本处在一种对抗或互不联合的状态，它希望并且也在做工作来使双方进一步合作。面对朝鲜的威胁，美日韩特别是韩国和日本的确存在更进一步接近的可能。

　　但是也要看到，日韩之间的问题是长期的历史问题和现实的领土问题，以及互不信任的问题，这些问题不可能仅仅因为朝核问题就能解决，令它们完全整合成一个整体，而且朝核问题并不是现在才发生，这次核试验也不是第一次。这次的朝核问题可能会成为美日韩加强军事同盟的一个契机，但是美日韩要真正走到一起不会这么简单，需要克服很多的障碍和阻力。

　　詹德斌：半岛的每一次危机，对日本来说基本上都是一个喜讯，会催生韩国的危机意识，韩国军方会要求同美国和日本进行更加紧密的安全合作，而美国也会借此机会向韩国施压。事实上，历史问题只是延缓美日韩合作进程而已，并不会从根本上改变三方安全合作的方向。朝核问题出现以后，慰安妇问题立刻就被淹没了，可以明显地看出，历史问题不是影响美日韩三边合作的根本性问题。同时，美国也会施加更大的压力，去促使三边进行更加紧密的安全合作。

　　催生地区安全合作机制？

　　杨希雨：事实上，早在2005年发表的六方会谈“9·19共同声明”中，就已经谈到了东北亚地区安全合作机制的问题。这次核试之后，产生这种机制的可能性进一步降低。

　　朝鲜半岛有两个基本问题，即和平统一问题和无核化问题。核试之后，南北统一可能性进一步降低，和平稳定也进一步受到冲击，因此安全合作机制产生的可能性也将更加渺茫。

　　目前中国依然坚持在联合国安理会决议的基础上，通过外交努力来恢复六方会谈，把矛盾都摆到桌面上谈判，缓解紧张局势的同时也能解决问题。但朝鲜目前对六方会谈不感兴趣，依然主张朝美和平谈判，美国肯定不接受，同时会继续对朝鲜施压。在这种态势下，唯一可行的还是中方的主张，即通过六方会谈解决各自关切问题。

　　石源华：现在有很多对六方会谈质疑的声音，觉得它失败了，但我觉得这还是解决朝核问题唯一的出路。六方会谈“9·19共同声明”中的几个要点，现在仍然是处理朝鲜半岛问题的基本原则。比如说要双方对等地处理问题，既要解决朝核问题，又要解决美日韩对朝鲜的敌对问题。这是两面的，不是朝鲜一方做，而是双方同步对等来做。如果说能够进入这样的状态的话，东北亚的和平机制的产生还是有可能的，但是目前看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美国现在鼓吹军事压迫，试图搞垮朝鲜政权，这只会令对抗程度更加剧。

　　詹德斌：东北亚安全机制形成的根本，是美国必须改变态度，即结束朝鲜半岛的冷战状态，结束相互之间的不信任心理。朝鲜半岛尚未结束战争状态，只有彻底停战，大家才有可能坐下来谈判，催生新的安全机制。再加上东北亚各国之间存在一个主导权竞争问题，因此目前很难出现一种新的安全机制，最紧迫的还是把现在的六方会谈机制化。

　　朝鲜半岛统一遥遥无期？

　　吕超：朝鲜核试以后，中断了南北关系缓和的进程。自从南北双方在2015年达成了“8·25协议”以后，南北关系开始有了缓和的迹象，双方举行了离散家属团聚活动，开城工业园区的合作也有了一些发展，并且双方正在进行进一步的积极接触。但由于朝鲜进行核试验，把南北关系较好的发展进程完全阻止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南方已经重启了阵线喊话，对北进行广播，北方也有一系列强硬回应，双边关系发生了非常严重的倒退，完全阻止了朝鲜半岛统一的进程。

　　石源华：多年来，朝核问题就像是南北关系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癌症”，反反复复，不能完全清除，不知何时会爆发。这些年来，由于韩国内外政策的变化以及朝鲜的变化，双方的关系也一直是时好时坏。此次朝鲜核试，导致南北紧张关系升级，对南北统一进程肯定是有负面影响的。

　　这并不是朝鲜第一次核试验，而是一个常态性问题，因此如何解决此次朝核问题是关键。如果双方采取的措施得当，也不一定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半岛的统一。如果双方克制，这件事情在一定程度得到缓和，那么就不会给半岛的统一带来太大的影响。

　　詹德斌：朝鲜半岛问题向来都是一个物极必反的过程。核问题爆发以后，造成双方严重对峙，反而会促使大家去寻找办法解决问题。朝鲜向来都是把极端手段用作逼迫对方走向谈判桌的一个方法，关系看起来特别紧张的时候，反而可能孕育着新的转机，毕竟半岛问题的最佳解决途径仍然是和平对话。（记者 黄莹莹 实习记者 李林峰）